塵埃落定  第六章 長太息以掩涕兮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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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政離開的時候,昭樂正在書房中翻閱奏議,想到這個時候楚政理應出了城門,他扭頭看了眼窗外的雪,微微一笑。
     雪再不過了多久就要融化了吧?昭樂收回目光,繼續專注地翻看手中奏議。
     直到桌上壘成一小堆的奏議消減下去,一一看過後又整齊碼好,昭樂才移步窗邊,眺望著北方。窗外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宮人走過,本自談笑打鬧間,回首瞥到了窗後的殿下,立刻便收拾起孟浪,恭謹地快步離開。
     昭樂含笑望著他們,這群小宮人讓他想起了昨夜的荒唐。
     規矩無處不在,想要逃避它的也大有人在。真正能夠人前人後都守住規矩的又有幾人?
     規矩,隻在人前守住便夠了。
     昭樂麵無表情地凝視窗外,心中卻無法如積雪般安定下來,他還在想著昨晚楚政說的話。
     戰爭已經勢在必行。
     “文師兄。”昭樂開口呼喚身後越來越沉默的文知禮。
     自從三年前燕於琴死後,文知禮則變得越來越沉默。很多時候,沉默的文知禮會給昭樂一種他已經死了的錯覺。
     現在的文知禮,不隻是文太史,同時還是燕府主人。
     說燕府主人有些不大恰當,畢竟他是一個男人,與他同朝為官的燕太傅自然不會認下他是兒子的未亡人。這不單單是因為對這段有悖世情、傷及體麵的感情持反對態度,更多的是出於對兒輩們的愛。
     他的兒子已經死了,再也活不過來。
     對於燕太傅來說,在經曆了喪子之痛後,他實在不願昔日舊友的兒子,為了他的亡子而貽誤終身。
     然而,文知禮不在乎。他不在乎他人的指點謾罵,不在乎自己貽誤的終身。
     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延續燕於琴未完成的夢想,而他本身,也同樣曾是燕於琴的夢想。
     生世不可同長歡,故後獨守孤獨塚。
     讓文知禮感到欣慰的,是燕於琴府上的門客。
     在燕於琴死後,他們主動找到文知禮,表示願意聽從他的號令,他們願意一生遵從他手中的那枚牙刀。直到燕於琴死後一年有餘,他才在無意間從一個喝醉了酒的老者口中聽到燕於琴早在前往趙國便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他告訴他的門客,說牙刀便是他,他便是牙刀。
     那一晚,文知禮抱著那枚牙刀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喊著燕師兄。
     讓這些門客遵從文知禮的命令,是燕於琴生命中最後的忠義,同時,也是他能夠給文知禮的最後的保護。
     文知禮垂著頭應道:“是。”
     “對於晉王病重之事,你有何看法?”昭樂看了文知禮一眼。“若外公當真病故,師兄以為我國應助誰奪得王位?”
     “此事幹係重大,臣不敢妄談。”文知禮籠著手,頭壓得更低了。
     “師兄但說無妨。”
     “臣以為皆不可助!與其助他人奪得王位,倒不如趁機將晉國納入囊中。”
     “皆不可助?”昭樂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卻刻意忽略了後半句話不提。
     “此刻晉內奪嫡的是兩位公子以及兩位公子的叔叔鎮邊王。三人之中大公子最為名正言順,但是大公子為人自大且好大喜功,若以他稱王,必會窮兵黷武、四處征戰,到那時,密夫人的故裏將麵臨的不再是戰亂,而是一場浩劫。”
     “那麼二公子呢?師兄怎麼看?”昭樂勾動嘴角,露出了一抹近似於溫柔的笑。
     “二公子雖為人謙和卻胸無大誌,且名不正言不順,隻怕若晉國落到二公子手中,國內必將內亂四起。”文知禮停了一下,偷眼去瞄昭樂的表情,卻剛好對上他的目光,忙又低下頭去。“餘下的那一個鎮邊王,完全不足一哂。”
     昭樂一笑:“依師兄的意思,這三者都不適宜為王?那師兄說說,誰適宜呢?”
     “臣隻是將所見所聞如實地稟告給殿下。”他難得地抬起頭,與昭樂目光一觸而過,複又垂下頭去。“晉國王位之爭關乎天下,臣不敢肆意推測。”
     “文師兄。”昭樂本還想和他談論晉國王儲之爭,但想了想,終還是換做了別的。“燕師兄……他的那些門客可還好?”
     文知禮點頭:“很好。”
     “那麼……”昭樂抿了抿唇,看著文知禮在提起燕於琴時平靜的表情,他反倒覺得十分悲傷。“那支隊伍訓練的怎麼樣了?”
     “獸通人性,整支隊伍都已按照殿下的吩咐訓練妥當,隨時可以隨軍上戰場禦敵。”
     昭樂點點頭,朝著他擺擺手:“去吧。”
     “是。”
     文知禮走到門口的時候,昭樂望著他在逆光下的背影,開口叫住了他:“師兄,你還好嗎?”
     “臣很好。”文知禮遙遙地朝窗邊的昭樂行了個禮。
     “方才師兄說,認為我應該趁機會將晉國納入囊中?”
     文知禮扯扯嘴角,本想笑一下,卻怎麼也無法在麵對將燕於琴推上死路的昭樂笑出來。最後還是謙恭地垂下頭:“這不是殿下所想麼?”
     昭樂搖搖頭,沒有說話,仍扭過頭去看窗外正在一點點慢慢消融的積雪。
     王適之的馬蹄踏碎了趙宮外的一地瓊葩,朵朵碎梨花在他的馬蹄下展現出自然中少有的脆弱。翻身下馬,迎麵望去便是他日夜期盼著的人。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大王會在宮門處等待他,他一直以為那是隻屬於師弟的恩寵。
     “大王。”
     他撩袍下拜,卻被趙靈宮攔住:“你我間,不必行此等大禮。”
     趙靈宮扶起他,溫柔地替他撣去了方才下跪時沾膝上的雪。王適之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是他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場景。趙靈宮看他的樣子,柔聲道:“怎麼了?我平日既能這樣待慈明,自然也該這樣待你。這些日子可在軍中待夠了?我宮裏的那間屋子,始終都在給你留著。”
     到頭來還是師弟,王適之在心裏歎了口氣,臉上還是掛著笑,乖順地跟在趙靈宮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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