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 第十一章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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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夷光公主寢宮出來後,魏慈明對女人仍是心有餘悸。
昭樂回頭看到他的窘樣,咧嘴一樂:“姐姐這是嚇著師傅了。”
“為師此刻十分慶幸,當年教導的是你,而非公主殿下。”魏慈明半垂著頭,隻能看到他紅紅的耳朵。
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窘迫的樣子,昭樂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卻在對上魏慈明眼睛的那一刻斂住了笑意,低聲道:“師傅隨我來。”
仍是那桌子,擺過戰報、放過地圖,他與師傅在桌邊一次次談及天下、論及社稷,而今,桌上沒有了戰報、沒有了地圖,就連往日放在桌上的香爐都拿去了。素淨的桌麵上隻有兩張潔白的絹帛。
左麵的字跡娟秀,右麵的字跡剛勁。
他將兩張絹帛往前推了推:“師傅請看。”
他死死盯住魏慈明的手,想要看看他會先拿起哪一張,是左麵的,還是右麵的。
當魏慈明微蹙著眉拿起左麵的那張絹帛時,昭樂鬆了一口氣,他很怕師傅會直接拿起右麵的那一封。
他有著存活於世間本該有的敏感,也許曾經他看不出來,而今他似乎能夠猜出些什麼,隻是這些東西在他心裏像是躲在雲朵煙霧之後,飄飄渺渺,但卻始終真實的存在著,不容他質疑與否定。
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師傅,將左麵的絹帛看完,又拿起右麵的絹帛,麵無表情地看完,就連眼中都沒有一絲波動。
“師傅以為如何?”昭樂不會知道他此刻的目光是多麼的咄咄逼人。
魏慈明抬起頭麵對他的目光時,扯出了一絲笑容,並不被他的目光所左右:“殿下以為如何?”
“我認為梁國之盟可結,趙國之事不可應。”
“為師反而覺得是梁國之盟不可結,趙國之事可應。”
昭樂低聲問道:“師傅難道就這麼想到趙國去?”
“不是為師想,而是趙王想。”魏慈明垂下眼簾去看手中的佛珠,他感受到了昭樂對他的懷疑。他沒想過昭樂有朝一日會懷疑他,他的心在昭樂質疑的口氣中揪緊了。“倘若他同殿下開口想必是有十分的把握,殿下就算拒絕,又能如何?他能以戰事失敗請我前去指導為名讓我離開齊國,就能派人來殺了我。”
昭樂眯起眼睛,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在魏慈明臉上打轉,企圖尋找他情緒的變化。“他會麼?趙王……會殺師傅麼?”
魏慈明抿著唇笑了笑,依舊是很平靜的笑容:“趙王已有謀士百人,並不需要我做他的謀士,他同殿下提出要我跟他走,不過是為了少一個人幫您罷了。若我不肯走,那想必也就是死路一條了。”
“倘若我不許師傅跟他走呢?”昭樂對魏慈明的懷疑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樣,隨著魏慈明的話在他心裏瘋長。
魏慈明笑道:“殿下若不許,他便不要我跟他走了麼?若當真能如此,自然再好不過。”
伴著這句話,本來氣勢洶洶的昭樂瞬間撤下了氣勢,垂著肩膀坐在那裏。
師傅說的對,他就是賭這一口氣又能怎麼樣?
不讓師傅走,可能麼?趙靈宮怎麼會同意?
也許那時候齊都外的大軍就會攻進來,為了堵這一口氣、為了他的懷疑,賠上齊都的百姓,真的值得麼?
魏慈明走過來將他的頭摟在懷裏:“昭樂,你放心,為師不管到了何處,心都是向著齊國的,都是向著你的。你已經長大了,以後的路要自己走……為師相信以你的本領,不日就能將為師從趙國迎回,那一日將是為師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日。”
“師傅此言當真?”昭樂在他懷著抬起頭,神情酷似一個即將失去親人的孩子。“您當真會等著昭樂去接您?”
魏慈明順了順他的頭發:“會的,師傅不單會等你,還會助你。”
昭樂仰著頭看他,對於魏慈明的一切懷疑早已煙消雲散,他抱緊魏慈明的腰:“師傅,昭樂錯了……我方才疑心你了。”
魏慈明摟著他不說話,隻帶著慈愛的笑容,一遍遍順著他的頭發。
“師傅,為何不可與梁國結盟?”
“此刻我國勢弱,不可貿然與他國結盟。否則遭到趙國疑心,對日後大業多有不利。況且密夫人信中寫到要讓公主嫁來,以和親結盟。若與梁國和親,以楚王的性情,隻怕是會對齊國,也會對梁國不利。”魏慈明蹲下來,直視昭樂的眼睛:“殿下,你要記住,忽略了感情的策略,永遠是失敗的策略。”
“策略……感情……”昭樂反複咀嚼這兩個詞,就連魏慈明的離去都不曾注意。
很快就到了魏慈明該跟隨趙軍走的日子,明天早上他會進宮去同昭樂道別,然後跟隨趙靈宮回去趙國。他不想猜測那裏有什麼在等著他,即便那些可以為他占卜未來的龜甲一直在他手邊。
他的桌子上放著那件疊好的狐皮大氅,他在想該不該帶上這件大氅。
帶上,會讓趙靈宮覺得自己對他有情,那麼以後若要做什麼手腳大概會方便些。
不帶,會讓趙靈宮覺得他是難以得到,到那時候若是趙靈宮徹底放手,日後行事隻怕是萬分艱難。可若趙靈宮不放手,那麼一切則是易上加易。
他點燃火盆,拎著那件狐皮大氅扔到了火盆裏。
一點一點燃燒殆盡的大氅像是不滿意自己的命運,在火盆裏隨著跳躍的火焰而發生變化,直至化為灰燼。
魏慈明笑著拿起桌上的一個小口袋,是趙靈宮在賀郡給他送藥時留下的。他白天的時候特意拿著它去了藥廬,在裏麵裝上了黃連。
躺在床上他想起了昨日管雲來時同他說的話:“還望大人莫為一己私情而負了齊國,負了殿下。”
魏慈明沒有料到,他離開的日子,也正是夷光公主遠嫁的日子。
當他和夷光公主一起站在大殿上同昭樂道別的時候,他覺得很可笑,好像他也是要遠嫁一樣。
昭樂一直將他和夷光公主送到宮門口,他攔住昭樂對他說:“殿下,為師走前再教給您最後一句,水至柔卻可點滴穿石,然水之柔雖可化萬物,卻也需謹記恩威並施這四個字,為師走後,齊國能否稱霸天下便看殿下的了。”他握住昭樂的手攥了攥:“為師等著殿下來迎我歸齊。”
秋風飄零人遠行。
身著大紅嫁衣的夷光公主帶著一行車馬出了齊都西門,前往吳國。
依舊素淨衣衫的太子太保獨自一人騎馬出了齊都東門,期望趙國。
望著師傅和長姐離去的背影,昭樂從宮人手中拿過一卷竹簡遞給身邊的何九疇:“師兄,這是師傅托我交給你的。”
何九疇打開竹簡看了一眼,赫然見一個易字。他大吃一驚連忙把竹簡卷好,同昭樂一起眺望遠行的師傅。
師傅,你將如此重任交由九疇,九疇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