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驚弦匆忙來至天臨殿時，眾皇子紛紛跪在殿外，一名皇帝的貼身侍從站在門外，見洛驚弦來，便迎上去道：“太子殿下，皇上昏迷前說讓您進殿去。”
    “父皇怎麼會突然吐血？”洛驚弦蹙眉道。
    那侍從深深歎了一口氣，“方才思過宮來報，六殿下飲鴆而亡。皇上一聽到，就……”
    心裏驀地一震，洛驚弦似驚似哀地望向殿內，疾步走了進去。
    天臨殿中一片沉寂，落針可聞，踩在那光滑的地板上，洛驚弦也不由放緩了急促的腳步。
    繞過一道垂簾，他看到幾個太醫正跪在地上；斷雲亦是一身官服，跪在皇帝榻前。
    來至皇帝近前，他見斷雲正拿著銀針，施在皇帝的幾處穴位上，神情專注，眉心微緊。
    “怎麼樣？”他問道。
    斷雲抬眸，冷到極點的眼底竟是一片血紅，讓他心裏驀地一抖，似乎已經知道他的回答是什麼。
    斷雲緩緩搖頭，“我隻能讓皇上先醒過來。至於多久，沒有把握。”
    說話間，斷雲又取出一根銀針，正要施針，突覺手腕一緊，竟是洛驚弦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眸，洛驚弦微微蹙眉，一道肅然的目光直射他的眼底，握著他手腕的手微微顫抖。
    斷雲淡淡一笑，挑眉冷道：“太子殿下是不信任臣的醫術麼？”
    布滿血絲的眼睛和冷然的話語讓洛驚弦的手猛地一抖，緩緩從斷雲手腕上移開。
    時間一點一滴地淌過，洛驚弦覺得心弦愈發繃緊，目不轉睛地看著斷雲的每一個動作。
    過了半晌，皇帝突然猛咳一陣，幾縷鮮血從唇邊滲出，隨後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父皇！”
    “皇上！”
    兩聲輕喚中，皇帝的目光在眼前兩人的臉龐徘徊，竟忽地一笑，牽動了臉上深深的皺紋，“都下去吧，弦兒和斷雲留下。”
    二人對視一眼，不語。
    腳步聲漸趨漸遠，殿中隻餘下父子三人，一縷香從香爐中溢出，盤旋上升，散成細細的幾縷，最終緩緩消失無痕。
    “斷雲，朕，還有多久？”皇帝啞聲道。
    斷雲垂了垂眸，微微抿嘴。
    “不許欺君。”皇帝輕輕望著他。
    “半……半個時辰左右。”斷雲答道，聲音略帶哭腔，神色雖是異常的平靜，卻仍不由避開他的目光。
    他抬眸看了洛驚弦一眼，想要起身，讓開皇帝正前方的位置，皇帝值此彌留之際，定有許多叮囑的話要對太子說。
    不料身子剛剛一動，手突然被緊緊握住。
    他驚詫地轉頭，竟是皇帝抓住了他的手，“既然如此，你還不肯，不肯再叫朕一聲‘父皇’麼？”
    斷雲隻覺得身子一僵，被他握住的手瞬間被汗水浸濕，將要站起的腿重重地向下跌去，重新跪於榻前。
    一點微痛從膝蓋傳來，心裏亦是驀地閃過一絲抽痛。
    “當年是朕對不起你，對不起琳兒，朕錯了，那是朕此生做下的最大的錯事。”皇帝一字一句地說道。
    斷雲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淚水在眼眶漸漸蓄滿，卻仍咬緊牙關，不語。
    “你還不願承認麼？再過一會兒，皇位就是弦兒的了，朕再也不能怪罪你了，你難道還擔心什麼嗎？”皇帝用蒼老的聲音顫抖著說道。
    “不……我……”眼淚突然不受控製地衝出眼眶，斷雲微微搖頭，泣不成聲。
    “還是，你根本不肯原諒朕，要朕帶著遺憾離開，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不！不是！您別說了！您別說了！”斷雲突然反手握住皇帝的手，淚水橫流。
    “那就叫啊，叫，叫朕一聲‘父皇’。”
    “父皇！……父皇！”斷雲身子伏低，哭喊著這兩個字，這兩個他曾經重複過千萬遍，卻一直不肯叫出口的兩個字。
    皇帝蒼老憔悴的臉龐忽然微微一鬆，一絲笑意湧上眉梢唇畔，連連點頭，“誒！雲兒……”
    洛驚弦淚眼朦朧地望著眼前兩人，數年的心結就此解開，淚水仿佛也擺脫了束縛，從眼眶肆意流出。
    他說過，血濃於水，他終於沒有說錯，父皇終究沒有讓他失望，雲兒終究沒有讓他失望。
    聽著他們說話，洛驚弦微微有些出神，忽然聽到皇帝在叫他，連忙跪至榻前，“父皇！”
    “弦兒，朕便將這天下交給你了。朕相信你會是一個仁慈的君王，不會像朕一樣多造殺孽。但也正是你的仁慈讓朕有些放心不下。你要記住，施行仁政必不可少，但有時心慈手軟則難振朝綱。恩威並施能安社稷，但如何把握個中分寸，便要靠你的心思了。”
    洛驚弦深深點頭，“孩兒明白。”
    “嗯。”皇帝點頭，極為疲憊地閉了閉眼，然後又看向斷雲，“朕已經寫下詔書，給你和琳兒平反。接你們的母妃回宮來吧，朕此生有負於她，能補償她的，恐怕隻有一個太後之位了。”
    洛驚弦身子猛地一震，轉頭望向斷雲，分明是詢問的目光。
    斷雲輕輕望他一眼，淡淡一笑，與皇帝相握的手微微一緊，“是，父皇，母妃她，會很高興的。”
    “嗯。”皇帝似是心滿意足地笑了一笑，突然劇咳起來，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隻是燭火微紅的光遊走在他的臉頰，生出一絲淺淡的暖意。
    “父皇！”洛驚弦一把握住他劇烈顫抖著的另一隻手，斷雲輕撫他的後背，卻無法止住他劇烈的咳嗽。
    醫術高明如他，在命運麵前也隻能悲歎自己的無力回天。
    “朕……今日……”皇帝吃力地自劇咳的間隙中擠出幾個字，卻終究沒能繼續說下去，身子向後一栽，緩緩閉上了雙眼，唇邊依稀留下些許笑意。
    一滴淚水自眼角流出，在蒼老的皮膚之上劃出一道淺痕。
    皇帝崩，太子即位。
    先帝遺詔，為十七皇子洛驚雲、雅妃墨氏平反。
    新帝尊雅妃為太後，尋其遺體，入葬皇陵；十七皇子洛驚雲追封清王，因其墜崖後屍骨難尋，遂於皇陵立衣冠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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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三第40章：十年來日方長
    第二卷結束~
    第三卷改用第一人稱，特此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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