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真正收拾好出門時，距離破曉的時間已經不久了。
    斷雲將竹屋的門關好，轉身，含笑的雙眸在月華之下流轉著淡淡的光澤。
    等在不遠處的鬱憐塵不自覺地彎彎嘴角，牽出些許沉醉的笑。
    她總是在某些時刻覺得斷雲的某些地方跟驚弦很像。
    比如現在。
    記憶中和驚弦在一起的一個清秋夜，明亮皎潔的月光，琴弦上那在他手指的拂動下遊走著的亮光，和他輕波蕩漾的眼眸，三處細微的光芒幾乎照亮她的整個世界。
    回憶起往昔，鬱憐塵斂笑，更加仔細地打量起眼前人。
    他們的五官沒有一處長得一樣，又處處都極為相像，準確地說，應該叫……神似？
    對，是神似，一種深邃的、不流於表麵的相像。
    那麼，斷雲究竟是誰呢？
    驚弦一共有十七個兄弟。除去幼年去世的兩個，和現在尚未成年的一個，長相她都清楚得記得。
    但是……
    鬱憐塵微微蹙眉，難道是他麼……
    他是最可能的，也是最不可能的……不，根本不可能。
    鬱憐塵斂去從神色上透出的緊張，逼迫自己忘掉那個不切實際的猜測，平靜地看著朝她走近的斷雲。
    “你還沒回答我，你會不會騎馬呀？”斷雲笑問。
    “當然會。”鬱憐塵僵硬地牽了牽嘴角，盯著斷雲看。
    斷雲自然不知她在想什麼，吹了一聲口哨，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斷雲牽住韁繩，翻身上馬，挑釁地問道：“會就上啊。”
    鬱憐塵略一沉吟，舉起身上的包袱，遞給斷雲：“幫我拿一下。”
    “上馬連個包袱都拿不了麼？”斷雲大笑，卻還是伸過手來。
    鬱憐塵把包袱遞給斷雲，趁機觸了觸他的手。
    溫熱的感覺在指尖蔓延。
    那一瞬，鬱憐塵覺得自己很有些可笑，便轉身上馬，希望自己會忘掉剛才的想法。
    “誒？上馬的動作挺利落嘛！”月光下，斷雲挑眉，駕馬起步。
    鬱憐塵微笑，她的馬術都是驚弦親自教授的，她猶記得和驚弦在劍木郊外的草地上馳騁，那時天高雲淡，鳥悅風清，朗朗的歡笑響徹曠野。
    現在的這條路，她用兩條腿跑過無數次，每一次都頻頻回頭，擔心那個人會追過來。
    這一次，她騎著馬，身邊就是他。
    她感到無比安心，盡管不知此時此刻他究竟要將她領向何方，但她願意暫且付以信任。
    正想著，斷雲突然問道：“馬上就要離開了，你會懷念這裏麼？”
    鬱憐塵一愣，未料到斷雲會提出這個問題，沉吟片刻，輕笑：“也許會。如果……”
    她想說，如果他對她沒什麼特殊的圖謀，她願意懷念與他在一起的日子。
    “慢。”斷雲忽然道，“別說了。這個問題我本不該問。”
    鬱憐塵不解，欲問緣由，斷雲卻打馬而去，她便隻好跟上，不再理會斷雲令人難以捉摸的心思。
    天邊掛著疏星幾顆，暗雲幾朵，眼看就要破曉。
    霞光初現之時，他們即將走完那段山路，這時，斷雲突然勒馬。
    “怎麼了？”鬱憐塵問道。
    淡淡的陽光布滿他的一半麵頰，斷雲回首，望向山頭。
    鬱憐塵隨之望去，隻見幾片殘雲繚繞在山邊，一絲一縷般，緩緩流動，又一絲一縷地消散。
    “看，斷雲。”斷雲輕笑。
    鬱憐塵微微蹙眉，這樣脆弱易碎的美，讓她的心裏陳滿了難言的苦澀，細密綿軟，占據了內心的每一處。
    她看斷雲的神情。他滿麵含笑，但那晶亮的眼眸中，分明寫著憂傷。
    清純得仿佛不染一絲塵埃的少年，被精致的哀痛緊緊地包裹，隻流露出幾道目光，將內心半隱半露。
    “你在想什麼？”鬱憐塵小心問道。
    “哈哈！”斷雲突然朗聲大笑起來，“那山邊的斷雲，無論飄零成什麼樣子，也會留在山的記憶裏！”
    鬱憐塵微微一怔：“山的記憶？”
    斷雲揚眉，方才的憂傷一掃而空，陽光般的微笑在清澈的麵龐上漾開，“我們走！”
    鬱憐塵看他打馬離去，輕輕歎口氣，心情卻頓時開朗起來，揮鞭追了上去。
    過了不久，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兩邊高聳的山峰間鋪開一片遼闊的草地，馬蹄踏上初生不久的淺草，輕柔的聲音幾乎被湮滅。
    跑在前麵的斷雲漸漸慢了下來，放開了聲音大笑，清朗的聲音回蕩，回蕩。
    鬱憐塵靜靜地笑，降低速度，大口呼吸山野裏的新鮮空氣，將連日來的煩憂與苦悶在這一呼一吸間排遣幹淨。
    斷雲見鬱憐塵跟上，便笑道：“不錯啊，你這騎馬技術，比我想象的強多了。怎麼樣，咱們比一比？”
    “好啊！”鬱憐塵挑眉，“我定不輸給你！”
    “走。”斷雲回首揮鞭，策馬而去。
    二人從清晨一直奔馳到中午時分，清晨的寒氣完全消散，太陽掛在頭頂，在這冬末春初之時，竟讓鬱憐塵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從他們開始比賽，鬱憐塵就一直跟在斷雲的身後，無論她怎樣加快速度，她和斷雲的距離總是不遠不近，讓她很不暢快。
    曠野將盡，兩邊的山前開始長滿了低矮的灌木叢，流水一般，不密不疏，也不曾間斷。
    行到一處，斷雲突然勒緊了韁繩，停下等著鬱憐塵。
    鬱憐塵奇怪，也減速跟了上來，得便宜賣乖地說：“怎麼停了？你累了，想認輸吧？”
    “上午是我比你先走的，不公平。咱們重新來，這次你先走。”斷雲直指前方，笑得頗有些意味深長。
    鬱憐塵笑，“好！”
    “駕！”鬱憐塵提了速度，向前奔去。
    斷雲勾勾嘴角，迅速跟了上去。
    走了沒幾步，鬱憐塵突覺身體失重，竟是馬蹄被什麼東西絆住，讓她身子向前栽倒，頃刻間便要滾下馬去。
    鬱憐塵大驚，還未喊出聲，便覺身子一輕，竟向上升去。
    斷雲，他從奔馳的馬上飛身躍起，攬住鬱憐塵的腰，阻止了她的下墜，帶她淩空旋轉幾周，穩穩地落在跟上來的馬的背上。
    鬱憐塵稍定驚魂，發現自己和斷雲並排站在馬背上，他的手臂攔在她的身後，防止她會摔下去。
    斷雲朝她挑眉，“好玩麼？”
    風聲驟緊，兩旁的灌木叢中竟閃出數道劍光，隨後便見幾十個手拿刀劍的男子向他們衝來。
    “不好玩！”鬱憐塵怒道，“他們是什麼人？”
    攔路之人在兩旁列隊站開，擺出進攻架勢，個個露出凶神惡煞般的神情。
    再看斷雲，竟揚眉淺笑，青絲在風中霸道地飛揚。
    “你想知道，我們可以問問啊。”
    他笑，轉向那夥男子：“你們是什麼人，敢攔我的馬？”
    “空手無情，我義深派兩位堂主命喪你手，今日便要你血債血償！拿命來！”為首一人怒喊，揮刀便向前衝來。
    “空手無情！”鬱憐塵的心裏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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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17章：空手無情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