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兄！”傲臣微笑著揉了揉自己幾日未進食的肚子，無力道。
    燕十三一愕！
    “去買些酒菜吧，你我再醉一番。”
    燕十三聞之一笑，晃了晃早已泛空卻不舍得丟棄的酒壺，大搖其頭。“你找秦姑娘商量吧，我？恕難從命。”
    傲臣不解，望了望秦紫嫣，疑惑道“為何？”床邊默然久已的秦紫嫣，睫毛一落，輕紗下淡淡笑了笑。她自然明白燕十三所說的話。
    “秦姑娘，你…”燕十三看著莫不做聲的秦紫嫣，無名火微起，奈何麵對的是這冰霜女子。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雙手一張“我沒錢！”
    說是“一醉”，可傲臣並無飲酒。燕十三一般抱怨一邊飲盡最後一杯酒，他好似從未醉過。秦紫嫣靜靜地看著兩人，一人憂愁一人不羈。酒菜是燕十三買來的不假，錢卻是秦紫嫣的。
    春日依舊，人情依舊。一夜暢飲，一夜心事。
    小鎮鄉人，作息上似乎從未變過。春耕秋收，是如此自然，往複一年又一年，他們是否厭倦過呢？他們笑容中看不出滄桑，絲毫感覺不到漂泊世俗的愁苦。一舍茅屋，一世清淨，每日於春風扶柳為伴，管他人心名利紛爭，管他天下何去何從。
    與萬物相比，人一生豈不是須彌。
    “燕兄，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天一亮，秦紫嫣已去十裏外深山中采藥去了。此時，屋內少了一縷幽香，多了一層凝重。空氣中仍飄著淡淡酒氣，仿佛訴說著昨夜兩人的言語。
    傲臣一言出口，燕十三神色突變。
    一股殺氣在眼前男子身上欲收難斂。燕十三雙目結霜，寒的攝人！
    傲臣何人，如此蒸騰殺氣，他豈會識不出來。傲臣眼神一閃，手中握住“斷水劍”，觸手冰涼，是他長劍的溫度。
    “燕兄！”傲臣提高聲音，大喝道。
    他在怕？怕的是死亡嗎？他怕的是最信賴的知己，成為最可怕的敵人。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燕十三一驚。深吸一氣，長長籲出。傲臣目光一散，戒備之心也隨著放下。因為燕十三方才一歎，使得周身殺氣銳減，寒冰般冷峻的目光，緩緩消融。
    燕十三一掠耳邊鬢發，似帶落一滴汗珠。水珠落在手指上，他指甲被潤的發亮。
    “傲兄，可還記得你我深山獵熊那日嗎？”
    那日？昨日？亦或是曾經？長空倦日、楊柳春媚、深沉雨夜、淒絕毒穀，天道常變異，千萬年後的情感誰能延續？誰又能延續呢！
    盡管他能站在萬人之上，傲視群臣，可誰怎奈往事如風。
    燕十三凝重的一句，追訴著一段往事。遠處山峰如翠，傲臣眺望著山嶺一角，若有所思。片刻沉吟後，他微微點頭“自然是記得。”
    “傲兄可知我為何去九江？”燕十三似乎並不給他深想的機會，又是一句話接了上去。
    “不知。”
    燕十三一反往日呢神態，劍眉鎖愁，淒然大笑。傲臣注視著他，沒有詫異也沒有言語。燕十三的笑裏透著自嘲。
    “我去九江，殺一個人。”笑聲止，他臉色一下黯然，輕聲吐出一句。
    傲臣似乎對燕十三殺誰並不感興趣，但出於禮，他淡淡道“殺誰？”
    “你！”
    “什麼！”
    茅屋內靜了下來，兩名男子低著頭，各自想著什麼。
    “是天水閣吧？”傲臣沒有抬頭，他已經想到。燕十三卻抬起了頭，目光遊離不定，心事重重。聽到傲臣的話，他隻不過是默默點了點頭，又陷入沉思。
    心底感受無人能體會。是非曲折，豈是尋常人所能領悟的。
    傲臣淡泯一口茶，茶自然是秦紫嫣臨走前沏好的，茶盞上，淡淡的香，是女子身上的幽香。不知道為何，嘴邊淡香花茶，入喉竟是難以言喻的苦澀。或許苦的並非是茶而是漸漸冷了的人心。
    “你並沒有殺我，反而救了我。”傲臣盯著燕十三的雙眼，雙瞳中看不出他存在憤恨，而是泛著柔和的光。
    燕十三對視著他清峻幽深的目光，莫名心慌。眼瞳一偏，再不敢與之對視“三年前，青崖頂，千絕會武之時，我欠下天水閣一個人情。”
    曾幾何時，疾雨夜裏，一個手執紙扇的人，也說過這樣的話吧。
    傲臣瞳孔微微收縮，他忽然想起了楓拜決。他戰敗時，也說過這麼一句吧。那語氣、那溫柔竟是如此熟悉。欠下的是情嗎，能讓燕十三如此的情，該有多重呢？
    “本來，我不清楚天水閣請我去的目的，直到端連城與楓拜決與你相戰，我才意識到，他讓我殺的人竟是你！”燕十三傾茶入口，壓抑心底已久的情緒，淡了下去。“你我相識不過數日，卻已有兄弟之情。況且，當然你遭端連城暗算，我又怎會乘人之危呢？還有…”
    傲臣揮手打斷燕十三的話，他笑了笑的燕十三也有些驚愕。“燕兄情義，我傲臣今生難忘。燕兄不必多言，你我兄弟本就是浪跡天涯，奈何都有了份牽掛。即便是你當日殺了我，我傲臣亦無悔！”
    燕十三低下頭，他再次抬起頭對著傲臣清澈中略帶波瀾的目光時，笑著舉起茶盞，傲睨天下的桀驁又浮現在他俊逸的臉上“酒一杯，莫言是是非非！”傲臣嘴角彎了下去，兩人相顧長笑“莫言是非，幹！”
    酒非酒，英雄卻是真英雄！恩怨千年，惹得後輩日夜難眠，睚眥之怨，何必延續到葬身黃土中。世人看不穿的，盡是一朝一夕的殺伐，換來的終究是一野哀鴻。
    “燕兄！”傲臣為燕十三斟茶盞，不由想起慕容念雪。“燕兄，念雪姐妹二人，現在何處？請燕兄直言相告。”燕十三聆聽著窗外風聲，目視著萬丈蒼穹“她們自然不在天水閣了。我曾聽楓拜決說過，慕容姐妹被天水閣的人秘密藏在，九江城三十裏外的‘隱竹山莊’不過真偽難辨。”燕十三心思似乎放在春風蒼穹間，並沒有直視著傲臣，或者他不想。
    傲臣聽罷，驚喜之色難以掩蓋，一扶床沿猛地坐起。
    他神色，在燕十三眼角中。誰輕聲歎了歎，那神情極像當年的自己。
    “燕兄此話當站！”清蕭雨夜，婉婀紅衫。慕容念雪的笑語哀愁一一浮現。愛戀、相思望眼欲穿。
    燕十三肩頭一低，伸手從床下一角，拿出一把淡色花傘。
    那個人怔住了！
    “我知道的僅有這些，對了它。”燕十三將花傘放入傲臣身前，“秦姑娘在時，我未敢拿出來，我想最初的回憶，永遠最美！”燕十三伸了個懶腰，轉頭拭著眼角。在傲臣難以覺察的角度，他拭去一滴淚。
    燕十三一句“永遠最美”曾經是他一度的回憶。對他而言，那段回憶，曇花一現、閃若流星。往事不堪回首，可往事皆是人生漫漫回憶的拚湊。即便當時已惘然，曾經回憶，永不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