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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律香川四天沒回來了,夏青曉得他要去會萬鵬王,要殺韓棠,之後林秀就要死了。準確的說,林秀是死給眾人看的。
    林秀本是最不應該愛上律香川的人,但是她沒看清律香川這個人究竟是怎樣的,她也不在乎。她一心想擺脫萬鵬王和孫玉伯和林家這三方勢力,唯一的途徑就是“死”。
    這些都是林秀後來告訴夏青的,她企圖尋求夏青的幫助。
    這些發生過的事如唱戲一般重演一遍,夏青心裏靜不下來,他整日待在書房,謄抄古詩古詞。
    寒鴻高,仙露滿。秋入銀河清淺。逢好客,且開眉。盛年能幾時。寶箏調,羅袖軟。拍碎畫堂檀板。須盡醉,莫推辭。人生多別離。
    手裏在寫什麼?寫什麼都不要緊。他隻是想找點事做,他必須讓自己忙得停不下來,他不能叫自己有思考的時間。
    夏青不敢想。
    我怕自己知道,我怕自己知道。
    啪嗒一聲,墨汁滴落雪紙……
    像一隻眼睛,不動神色地看著握筆的少年……這個時候,他還不及弱冠。
    夏青手一鬆,筆滾落案牘。
    紙被扯碎,詩詞紛飛。古書也被摔了出去,桌案上的東西被一掃而落,碎的碎、破的破、裂的裂。
    雕琢著渡鳥(烏鴉)環飛的洮河硯滾了幾滾,止在夏青腳邊。
    洮河硯其料取於甘肅卓尼一帶洮河深水處。洮硯因其石質細膩,紋理如絲,氣色秀潤,發墨細快,保溫利筆,北方最為貴重,當今已經稀少。孫玉伯偶然得了兩方,賞了律香川一方以顯厚愛。
    律香川請了雕硯名師,問夏青雕刻鴛鴦如何。
    鴛鴦於飛,畢之羅之。
    夏青說道:“三國魏嵇康《贈兄秀才入軍》詩,‘鴛鴦於飛,肅肅其羽。朝遊高原,夕宿蘭渚。邕邕和鳴,顧眄儔侶。俛仰慷慨,優遊容與。’香川你呢,你想和誰鴛鴦於飛?”
    律香川笑道:“還能有誰,近在眼前。”
    夏青側頭說道:“我不喜歡鴛鴦。”
    “那你喜歡什麼?”
    “世人皆認為鴛鴦一旦結為配偶,便陪伴終生,即使一方不幸死亡,另一方也不再尋覓新的配偶,而是孤獨淒涼地度過餘生。”
    “不是如此嗎?”
    夏青搖搖頭,“且不說古人最早是把鴛鴦比作兄弟的。就說鴛鴦本身就非忠貞不渝。鴛鴦的配偶在時,鴛鴦一心一意,配偶不在後,它們會另尋新歡。鴛鴦是一種對新歡熱愛的動物,何來忠貞可言?”
    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互,隻羨鴛鴦不羨仙。
    夏青說道,“我喜歡是渡鳥。”
    律香川點點頭,“聽說渡鳥是最聰明最孝順的鳥。俗清風雅本難定,大智如愚乃巨賢。”
    “《尚書傳》‘周將興時,有大赤烏銜穀之種而集王屋之上,武王喜,諸大夫皆喜。’”夏青說道,“古人將其視為有吉祥和預言作用的神鳥。‘烏鴉反哺,羔羊跪乳’是儒家以動物形象來教化人們‘孝’和‘禮’的一貫說法。我喜歡渡鳥,更因為它們才是真正的忠貞不渝,生死不移。”
    “那我們把這方洮河硯打磨成圓形,圈邊雕刻渡鳥環飛。”
    舊苑鴉寒荒皋雁瘦,吳霜正染青袍。
    夏青頹然跌坐,往事襲來,頭痛欲裂。
    樹樹西風,幕鴉寒不起。
    抓起硯台狠狠砸下去……
    破鏡怎重圓?裂研怎重合?
    三天後,律香川回來了。回來後律香川在床上躺了又三天,才能走動。
    “這次事情很複雜。”律香川隻說道。
    “我知道。”夏青點點頭,端上藥,他是真的知道。
    夏青更加知道最後一天會發生什麼。
    最後一天,也就是明天。
    明天律香川會回孫府,而自己,生平第一次,要親自去殺人。
    在已經發生過的“明天”裏,夏青將第一次,麵對麵,與那個女人。夏青現在已經“倒退”在時光裏,他不知道,如果明天他不去,之後的一切……會怎樣?
    他輸過一次了,再也賭不起宿命。
    “你是誰?”孫小蝶抱著懷裏的孩子,不躲不閃,隻是發白的臉色出賣她心裏的慌張。
    “誰也不是。”夏青淡淡地說道。
    “你……”孫小蝶聲音發顫,“那你來我家做什麼?”
    “這是你家嗎?”夏青歎了口氣,看了看孫小蝶懷裏的安睡著的孩子,說道,“我來幫你解脫。”
    解脫……是多麼誘惑人的一個“詞”。
    “你要幫我逃走?”孫小蝶憂慮道,難道這個人是來幫自己的?可是……為什麼她覺得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不論你來做什麼,我勸你還是走吧。”孫小蝶說道,“你站在這裏,就是站在閻王殿裏。”
    每一個接近自己的男子,每一個出現在小屋周圍的人,一旦被律香川發現都會必死無疑。自己的丫頭,也就是蘭蘭,她早就是律香川的眼線,隻怕現在律香川已經知道了有男人來這裏了。孫小蝶想不到夏青來做什麼,她隻想著他會死掉,死在律香川手裏。
    “讓我抱抱孩子怎麼樣?”夏青伸出雙手。
    “你快走吧!”孫小蝶對人生已看得太透徹,所以她無論對什麼事都覺得很厭倦。但是她還年輕,心裏總做不到完全無情冷酷,她不想看到有人死,尤其是因為自己而死。
    “孫小姐,我替律香川向你道歉。”夏青的手還伸在那。
    “你?”孫小蝶突然靈光一閃,叫道,“你是夏青嗎?”
    “我是夏青。”
    孫小蝶吃驚道:“夏青你竟然是個男的!”
    孫小蝶想吐,“每次他醉了,對我做哪些苟且之事,發泄的時候總會叫你名字。我沒想到,你、你們……”
    夏青笑了笑,“我知道你也不願意,是他強迫你。”
    孫小蝶看著夏青,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夏青臂彎,“這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夏青默了默,“這孩子像你。”
    小孩子的皮膚雪白嫩滑,五官精致漂亮,散發著奶香。
    夏青突然眼淚就掉了下來,“你不要恨他。”
    不知他是對孩子說還是對孫小蝶說。
    孫小蝶冷笑了起來,“我恨透了他。”
    夏青抬起頭,“我放你走。你把孩子留給我,我幫你和孟星魂走。”
    孫小蝶半天說不出話,片刻後,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寶寶不能留給你。”
    “這孩子……”夏青歎了口氣,“你不是恨透了律香川嗎?”
    “寶寶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星魂說過會把寶寶當作自己親生子。”
    “孫小姐,請你記住,律香川的孩子,隻姓律。”
    門開了,藍袍白衫的律香川站在那,他在屋外站了好一會,聽了他們的對話。
    “夏青。”律香川就像沒看到孫小蝶一樣,自經走到夏青麵前,“小蝶是我的人,我不放,誰也不能帶走她。”
    夏青就像沒看到律香川一樣,隻對孫小蝶說,“孫小姐,最後跟你說一聲,孩子必須留下,你必須離開。”
    “夏青!”律香川的手像鐵爪一樣緊緊箍住夏青手臂,夏青抱著的孩子被驚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忘了嗎?”夏青看著律香川緩緩道,“我說過,我要,她們,都死。”
    林秀已死,該輪到孫小蝶了。
    不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了,無法改變的命運還在運轉。
    我無非是,再被你殺一回。
    隻是這一回,我害怕,我再也回不來。
    誰在哭啊哭傷了城牆
    誰在笑啊觸目的蒼涼
    誰的眼啊嘲笑這浮華
    誰安靜地不用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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