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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夏青醒來,不知何日。他揉了揉眉心,睜開眼睛,隔著青紗窗望出去,雨水點點滴滴打在院子裏的芭蕉上。那些曾經的往事,就像一根根雨絲被蕉葉彈起,成為穿透時空的回響,縈繞在夏青枕上。
     下人端來了燕血粥。
     “公子……”灰衣仆人吹涼了粥,呈到夏青嘴邊。
     已經坐起來的夏青,麵色蒼白如紙。
     安靜的喝完粥,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夏青凝重地看著屋外。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公子放心。”仆人收了餐具作勢告退,“您醒來的事已經有人去通報老伯了。”
     “我該去見他。”
     “他會來見你。老伯待公子很好。”那仆人緩緩地抬起頭,左眼角下一粒殷紅的痣。
     夏青這才反應過來,電光火石間的心驚肉跳,“你……”
     一聲低低的“你”字音落便是無聲。
     夏青纖細的手抵到自己的喉嚨,“你給我喝得什麼?”
     那人陰霾的笑了,“血燕粥啊。”
     “你……”
     那人伸手去推門,手還沒有碰到門,內力已將門推開,不輕不重,不急不緩。
     “我是來見你一麵,因為探子說你受傷了,我擔心你了,夏青。”
     門開了,雨聲更加清晰……雨打落英風襲繽紛。茉莉鬟鬟,那灰衣男人站在那,平沙落雁,山水來歸,就像單純地隻為見他一麵。
     “我也是來和你說一聲,玩夠了就回來,夏青。畢竟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走。”夏青冷靜了下來,神色淡漠如千年寒冰。
     “也是警告。”那人勾了勾一側的嘴角,灰色的身影一閃不見。
     “陸灰衣!”夏青捶床,被子被掀到地上。
    夏青勉強起身,走到外麵。院裏,哪裏還有陸灰衣的影子。
     幾聲雷鳴,雨勢傾盆。
     少年蹲了下來,抱膝,頭埋進臂彎。
     冷冷的雨,鹹澀的淚。自從律香川死後,他第二次落下眼淚。
     泥土弄髒了褲腳,渾身濕透。
     一把傘舉在夏青頭上。舉傘的人,手摸了摸夏青濕漉漉的頭頂。他說,“夏青,你要我為你撐傘,我就為你撐傘,你要我陪你淋雨,我便陪你淋雨。”
     “老伯……”夏青抬起頭。
     孫玉伯對他伸出一隻手,就像是世上最慈祥的爺爺。
     夏青交出了手。
     孫玉伯扶著他進了房。
     雨一直下到天黑。才漸漸停住。一場暴雨,令夏日的夜,變得涼爽。
     可是另一個地方,杭州,卻並不涼爽。白天炙熱的陽光烤的大地滾燙,熱到感覺西湖都會被太陽煮沸。到了夜裏,大地還騰著熱氣。
     悶熱的夜裏,南宮遠睡不著,翻來覆去,幹脆披衣起身,撫琴奏曲。卻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派出去的探子,皆無消息回報。臨安說大不大,又是南宮世家的地盤,怎麼會連一個人也找不到。律香川,你到底去了哪裏?
     ……
     馬車正在慢慢地前行,就像是趕往陰曹地府。趕馬的車夫有兩個,都戴著大大的蓑笠帽子,帽子壓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馬車裏焚著香,是徘徊花的味道。
     律香川就在這花香中醒了過來。
     他一坐而起,被對麵的人按住肩膀。那人另隻手穩穩接住律香川的三道銀針,微弱又清脆的一聲,是銀針斷成兩截掉落的聲音。
     這世上,能接住律香川暗器的人屈指可數,而這麼近、還是徒手截下的,曾經沒有,現在有的,就是——
     燈影綽綽,眼前那中年男人,看上去很英俊很堅強,給人一種渾身帶勁、鋒芒逼人感覺,而現在他冷麵含笑,陰森可怖,嘴在笑,眼角的尾紋在笑,左眼角下紅痣在笑——隻是那笑意中沒有任何親善的情感。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
     “久仰大名,律,香,川。”
     “閣下是?”
     “在下陸灰衣。”
     律香川在腦中快速的回憶、尋找、思索,最後確定這個名字不代表任何的江湖力量。
     “在下無名小卒。”陸灰衣看出他的心思,直說到。
     “陸兄過謙。”律香川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一般無名小卒皆是幕後高人。”
     “那你可猜猜,我是何門派幕後?”
     “陸兄並非江湖中人。”律香川盯著陸灰衣的黑灰的眼眸,“恐是來自朝廷吧!”
     陸灰衣點頭,拍了拍手,“很好,律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也,夠資格和我較量。”
     “陸兄即是朝廷中人,做事又何必偷偷摸摸,像這樣擄人的行為竟也屑做?”
     “擄人?”陸灰衣眉毛一挑,突然暴戾,“要說擄人?你擄了我的人那麼多年,更卑鄙吧?”
     律香川愣了愣,問道,“我何時與你有過牽扯?與朝廷有過牽扯?”
     陸灰衣餘光一閃而過,“收回你的暗器。”
     他接著道,“陳年舊事,再提無意。眼下,我邀你一敘隻為一事。”
     律香川微微側著頭,表情難以捉摸。
     ……馬車繞行西湖直到天亮。
     盛夏的天,亮得特別早。
     清荷葉五寸荷花嬌,貼波不礙畫船搖。早微涼的風穿過湖岸的垂柳,撫過路上行人匆匆。
     最近臨安突然多了一些北方人,即使服飾改了,口音卻難改。
     “但願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出攤賣豆腐腦的一個村婦和一旁的賣油翁閑扯。
     賣油翁無奈地遙遙頭,“多事之秋啊多事之秋。”
     南宮府的家丁們打開了朱雀大門。
     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對麵,突兀又自然的出現。他穿著麻白色衣服,肩上披著一件淡灰白的外衣,有些濕,大概是粘了露氣。
     他像是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裏,又像是原本就在這裏,從未離開過。
     “呐?”其中一個家丁驚訝說道,“那不是律爺麼?!”
     大家愣了愣,其中一個說道,“快!你們去把律爺迎進來,我們去通報公子。”
     另兩個人疾跑出去,還沒到律香川門口就急急作揖,“律爺您可回來了!我家公子快急死了!”
     “律爺?律爺!”家丁一碰律香川,隻見他轟然倒下,背部一片血紅快速蔓延開來……
     幾個婦人孩子嚇得尖叫連連,過路的人紛紛避開行之。
     南宮遠一夜未睡,一大早又聽下人彙報此事,整個人像是結了霜,臉色更是血色全無,他自己也是醫者,知道自己的身體。卻說他趕到律香川治療的房間時,真真正正見到了律香川,之前的擔憂全部化為說不出的生氣。
     律香川,你怎麼能讓自己受傷!
     “已經止住血了。”大夫一邊收拾醫具一邊說道。
     南宮遠沉著臉不說話,隻是盯著床上臥躺之人。
     大夫瞥瞥自家公子,又順著南宮遠的視線瞥瞥床上昏睡著的律香川,接著說道,“暫無性命之憂。”
     “雖無性命之憂,卻是元氣大傷!”南宮遠沉了沉氣,轉身麵對大夫,語氣和緩很多,“多謝大夫。”
     他轉頭指著一個下人道,“跟大夫去藥府抓藥。”
     “是。”
     屋子裏的人都走光了,他在他床邊坐下。
     心還在踟躇著,手已經握住了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感覺。可是他想,沒關係,好在此刻,我可以握住你,你就在我身邊,在我眼前。
     南宮遠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裏的他的手,反倒噗哧一聲笑了,律香川,若你知道我心裏的秘密,恐怕不知有多嫌惡本公子。
     你會……有多遠躲多遠吧!
     南宮遠俯下身,很小心避開他的傷口,很小心的抱住他。輕輕呢喃道,“我多想握暖你的手……”
     突然南宮遠怔了怔,很慢很慢的起身,瞪著律香川,就像見了鬼,不,見了鬼頂多是害怕,可是,此刻,他是絕望。
     南宮遠被一波波如潮水般的絕望拍打、淹沒。
     那股熟悉徘徊花香,縱然混在血腥中,對他而言是輕易可辨。多少個痛不欲生的日夜,被人如提線木偶般的利用操控,那些夾雜著徘徊花香的回憶如魔鬼般扼住南宮遠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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