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哥，你等等我……”踏出韶芳樓，息隱急急地去追上了晏子陵。他也看到了剛剛的那一幕，一時間，看著自己的好友，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變晚，夕陽收起了最後一抹餘暉，一彎新月靜靜高懸在空中，月華如水，籠罩著長長的宿柳街。
    晏子陵緩緩朝著雪沁樓的方向走去，一言不發，息隱抱著劍跟在他身後，兩個人都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我的母親，曾經是川平郡最美麗的女子……”幽幽地，晏子陵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很輕很冷，像雪化後夾雜著寒氣的風一般吹過，“她很溫柔，對我也很好，隻是……”
    “隻是，她從來不笑……”晏子陵像是在自言自語，他低下了頭，小步小步地走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一般，“我知道她為什麼不笑，我知道為什麼她從來都不對我笑……”
    “因為她恨我。”晏子陵低低地笑了，那笑聲是那樣的哀傷，聽得息隱不敢說話，心頭一痛。
    “她當然是恨我的，生下我以後，父親再也沒有來陪過她，每一次，都隻是匆匆一瞥，就快步離去……”晏子陵一個人走著，講著，根本不理會一旁的息隱。他就如一個孤獨的說書人，他在說著自己的悲哀，完全沒有在意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有了我，就失去了再留住父親的理由，從懂事起，我就知道，母親看我的眼裏，是有恨的。”
    “她死的那天夜裏，風很大，雨也很大，是我見過的風雨最大的一個夜晚。我在她懷裏怕得哭了，她就一直抱著我，給我哼小曲，哼著哼著，我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倒下了，風雨也停了……”
    “大夫後來說，她是病死的，她很早就染上了風寒，可是她不說，連咳嗽的時候也背開我，不讓我知道。晏府上下沒有人發覺她生病了，所以，就越來越嚴重……”晏子陵抬起了頭，正對上清冷的月光，他被打的那邊臉已經腫了起來，在月色下有些猙獰，“那天晚上，我睡著了以後，她在門口淋了一夜的雨，然後，就倒下了……”
    晏子陵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卻帶著化不開的憂傷，“她不是病死的啊，她明明就是等死的啊……那天晚上，她提著燈在門口等父親，往常，父親都是要入夜了就回來的，她每天都要提著燈籠在那裏等他，可是，那天父親更本沒有回來……”
    “你說，她是不是一個傻子？”晏子陵側頭，看著息隱，問道。息隱看著他，心口如刀子在紮一般，他又想起了父親，想起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夜裏，他是如此地絕望……
    “她就是一個傻子，她短暫的一生，都毀在了那個不愛她的男人的手裏。”晏子陵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容牽動了受傷的臉，他卻不覺得疼，“她真他媽是個傻子，全天下最傻的傻子，哈哈哈哈……”
    “子陵！”突然，有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長道的盡頭，多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蕭婉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薄紗長裙，月華之下，如同一朵盛放的紫羅蘭。她靜靜地站在那裏，一雙純澈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晏子陵，眼中，月光流轉。
    “婉兒……”聽到那熟悉的低喚，晏子陵突然平靜了下來，也站住了腳步，低低喚了一聲。
    “子陵，我是來找你一起回家的……”蕭婉嘴角裂開一個微笑，她伸出一隻手，手腕上琉璃打造的鐲子閃著碧色的光芒，那是晏子陵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婉兒……”看得有些恍惚，晏子陵喚了一聲，走到了她的麵前。
    “沒事了，都沒事了，我們回家吧……”蕭婉輕柔地說。
    “婉兒。”晏子陵突然跪了下去，撲到了蕭婉的懷裏，他一把抱住了蕭婉的腰，將臉，埋到了她的裙間。
    “沒事了，子陵，你還有我呢……”蕭婉卻也抱住了他，用手輕輕撫過他的頭，像是在哄一個傷心的孩子一般，她低著頭，淺淺地笑著，銀色的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如夢如幻。
    很多年以後，在每一個玄月高懸的晚上，紫衣的丞相常常會回想起那個夜晚，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在他鼻間縈繞，他伸出手，在麵前輕輕環住，似乎想要抱住什麼，可是，一切終成惘然……
    自此晏子陵那日大鬧韶芳樓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回過侍郎府，隻是住在了雪沁樓。每天他都隻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任誰叫他都不出來，也不知道在裏麵做些什麼。
    “子陵，出來吧，阿澈姐姐說今天在樓下吃飯呢，不要再躲在房間裏麵啦。”又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蕭婉站在晏子陵的房門前，揚聲喊道。
    “子陵呐，快出來啊，你都三天沒有出來了，阿澈姐姐說她可不再給你送飯進去了，要吃要自己下去吃喲。”見房內沒有動靜，蕭婉拔高了幾分聲音，繼續拍打著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襲白衣的晏子陵站在屋內，看著眼前還沒來得及收回手的蕭婉，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也不說話。
    “呀，子陵你終於開門了，快，我們下去吃飯吧，不要讓小隱和阿澈姐姐等太久啊。”看到開門的晏子陵，蕭婉先是愣了兩秒，隨即開心地笑道，她生怕晏子陵不和她下去，伸出了手，想要拉住他。
    晏子陵反手握住蕭婉伸出了的手，拉著她朝樓下走去，“婉兒，我有點事情要跟大家說，走吧……”
    本是與他一起走著的蕭婉突然愣住了，腳下的步子一頓，蕭婉看著晏子陵，突然就不再往前走了。
    “怎麼了？”晏子陵回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她，才發現女孩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哀傷，水靈靈的眼中居然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他心中一急，拉住了蕭婉的手，問，“婉兒，你這是怎麼了？”
    “沒……沒什麼……隻是突然不知道為什麼心扯著痛了一下。”蕭婉被他這麼一問，也回過神來，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她搖了搖頭，又換上一副笑顏。
    “子陵你有什麼要和我們說的啊？”拉著他一起走到樓下的飯桌前，蕭婉還未坐下，就急急地問。
    “我決定下個月去帝都……”晏子陵也沒有坐下，他站在桌邊，看著桌前的另外兩個人，一字一句地說到。
    “什麼？”聽到這話，息隱和蕭婉同時驚呼出聲，息隱放下了碗筷看著晏子陵，一旁的雪澈也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我想過了，如今這樣的情形，我留在川平郡也沒什麼意義，還不如到帝都謀一份差事，也當是為國家效力。”晏子陵故意避開了蕭婉的目光，隻是看著息隱和雪澈，平靜地解釋到。
    “不行，你不能去，你這一去，我們要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呢？”息隱霍然起身，看著自己的好朋友，斬釘截鐵地說到。
    “我不是在征求你們的意見，隻是告訴你們我有這樣的打算而已，此番前去，正好可以趕上帝都下一季的殿前文試。”晏子陵沒有半分的退讓，隻是微微搖了搖頭，緩緩說完。
    “你怎麼可以說去就去，你若是走了，留下我和婉兒在這裏要怎麼辦，你是不是因為我做了風將軍的學生所以不高興了？這……這樣的話，我去跟將軍說說，我……我以後不跟他們一起打你的國家了……”息隱有些急了，他上前一步拉著了晏子陵的手，急切地說到。
    “不是因為這個，人各有誌，小隱，我胸有大誌，不可能留在這塞北小郡一輩子的，我是遲早要走的……”晏子陵也有些急了他忙搖頭解釋到。
    “那……那你走了婉兒怎麼辦，你走了誰來照顧她？你難道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嗎？”息隱還是不妥協，指了指一旁愣住不說話的蕭婉，繼續說。
    “我……”說起蕭婉，晏子陵也遲疑了，是啊，若是他遠去帝都了，蕭婉怎麼辦，他真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嗎？
    “子陵……”回過神來的蕭婉卻突然笑了，她低喚了晏子陵一聲，然後淡然地說，“你去吧，既然是你的願望，就放手去做吧，不論你有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你……”沒想到蕭婉居然也這樣說，息隱心中氣憤，甩開了晏子陵的手，悶哼了一聲，轉身朝樓外走去，不再理會屋裏的人。
    “小隱……”晏子陵高聲喚他，卻隻見他越走越遠，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蕭婉，“婉兒，你真的不怪我？”
    “我說過，如果真是你心中所願，我不會阻止你的……”蕭婉隻是笑著點了點頭，便坐到了桌邊，不再多說什麼。
    那個時候的蕭婉，隻是一心想著要助晏子陵實現他的夢想，他的抱負，卻不知，他這一去，他們之間便隔了萬水千山，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