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街上，溫暖的陽光散落下來，葉將成回過身，那馬車已經不見。他的身後，是他午後走過的那條死巷。
    “真是自信。”葉將成返回到死巷的石牆前，伸出手輕輕觸摸著石牆。微弱，是因為剛剛關閉的原因吧。結界的氣息才僥幸被葉將成捕捉到了……如此看來，暗樁很有自信沒人能夠闖過這個結界。
    “主子。”葉秦站在葉將成身後，聲音輕微：“老爺和夫人去了君子樓。”
    “……走吧。”蹙眉。
    其實，葉將成知道自己的雙親並沒有做什麼惡事，隻是家世的優越讓他們的傲慢深入骨髓，對於子君一家他們的動作言語不自覺地表現出輕蔑。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嗎，強的欺壓弱的，一級一級地欺壓下去，最後所有的痛，卻都堆在了子君身上……子君不過是想讓爹娘也以他為傲而已——這難道不是為人子女都期待的嗎。
    子君未曾回來一天，葉將成的怨念便會持續一天。
    此時不是晚飯時間，但是君子樓吃茶聽書的客人也不少。看到葉將成進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上前攀談，客套的話和嘮叨沒什麼兩樣，葉將成根本沒有心情去應付。
    葉秦敏銳地察覺到了葉將成的不滿，於是臉上掛著體貼的笑容，不失禮節地把那群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家主日久未歸，今日難得雙親來君子樓一聚，還望各位體諒老爺夫人思子心切。”
    “這是自然。”
    “……擇日再續……”
    “不如葉掌櫃來一同閑聊幾句……”
    “……閑話家常……”
    識得進退，是商人的一項基本常識。
    葉將成看一眼被包圍在人海的葉秦，他的臉上似乎一直都帶著那樣的笑臉。葉將成忽然發覺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個跟了他三十年餘的男人。
    不過……又何妨……
    回過頭，往樓上的雅間走去。遠遠的，就聽見了蒼老的男人聲音在低聲安慰著誰。
    推開門，葉將成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娘親哭紅的眼。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葉老夫人就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葉將成。
    “娘還以為……還以為你又不見了……我兒啊……”
    老人斷斷續續的哭聲讓葉將成心頭微涼，忍不住輕輕抱住了不複窈窕的身體：“娘，我不走。您別哭了，會傷身的。”
    葉老爺見機也把葉老夫人扶住，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地挽著葉老夫人的手在桌邊坐下了。葉老爺輕輕歎口氣，看著葉將成：“你娘醒來看到你不在，就急了。一直哭著要見你，所以我就帶她過來了。”
    “是我不對，該多陪陪娘的。”輕輕拍著老人的背，葉將成的眼前卻有些恍惚。
    葉老夫人聞言，破涕為笑，握住葉將成的手，一下下拍著手背：“沒事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娘做了你愛吃的酒釀蝦和辣炒翡片，讓你爹把窖藏的汾酒也拿出來。今晚我們好好聚聚。”
    “……好的，娘。”
    葉老夫人看看葉將成，本來已經擦幹的眼再次含淚，保養得很好的手，絲毫沒有薄繭，充滿愛憐地摸著葉將成的臉：“瘦了，外麵不比家裏啊……”
    明明是母親，葉將成卻感覺到觸碰的不自在。他拿下老夫人的手握住：“娘，您身體不好，先回去歇著吧。我晚上會過去的。正好，舅舅舅母也一起，我還得給舅母道歉才是。”
    “說起來……”葉老爺安撫地拍拍夫人的背，卻是蹙眉看著葉將成：“子君是跟你一起離開的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年雖然你常有消息傳回，但是卻沒有他的半點消息。”
    “……子君會沒事的。”
    低聲呢喃，眼中那沉濃的擔憂和思念，怎能避過葉老爺那一雙眼。當下，葉老爺就沉下眉眼，不怒自威的氣勢頓時蔓延。隻是還沒開口，就被什麼也沒有察覺到的葉老夫人打斷。
    “好了好了，這些話等今晚回到家再說。將成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有這麼大的君子樓要打理，你就別煩他了。”
    “……”葉老爺無奈，隻好妥協。
    “主子。”葉秦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低著頭，卻不再說話。
    葉將成自然是明白的。
    “爹、娘，你們先回去吧，晚點我就回來。”
    “嗯，嗯。”葉老夫人念念不舍地被葉老爺攙走了。
    “什麼事？”
    葉秦遞上一個黑色的信封，上麵什麼也沒有寫，如暗夜一般濃黑得……讓人討厭。
    “剛才，有人送來的。”
    葉將成拆開，上麵隻寫了一行字：五日後，海中人靜候。
    “……暗樁的人？”
    “不，隻是拿了銀子跑腿的乞丐。”葉秦恭敬回答，看到葉將成臉色的不愉，問道：“主子，可要追查？”
    “……不用了。”葉將成重新放好信封，暗自思量。這是黑市的邀請函，鮫人競買。可是之前聽的明明是十日之後……是誰插手了？
    “今天江家可有去黑市？”
    “沒有，目前江家隻有江家小姐一人來到尚音城，而江家小姐離開君子樓就去了齊桑王的府邸，現在還沒離開。”
    “齊桑王？”葉將成蹙眉，齊桑王是當年與照月王奪位唯一存活下來的王爺，其手段和野心自然不可小覷，隻是這江家什麼時候居然和齊桑王扯上了關係？包攬沿海產業，插手黑市，再加上個齊桑王……葉將成眉頭越來越緊……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止葉將成，葉秦也覺得頗為頭疼，那齊桑王府中高手雲集，連影子們都被逼得不能靠近，這對葉秦來說，是個大大的失敗。不過一些消息，還是能打探到的：“齊桑王的長女尚落梅和江家小姐是故交，江家小姐每年都會來拜訪一二。”
    “故交？”葉將成輕笑出聲：“真是個深情的借口。”
    “主子，齊桑王府的防備太甚，打探恐怕會難一些。”聽得出，葉秦的語氣滿是不甘。
    葉將成卻頗感意外：“咦……”
    葉秦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現在的影子們幾乎都是葉秦一手培養出來的，也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卻不想……
    “嗬嗬……”葉將成低笑幾聲，拍拍葉秦的肩：“不用管他，先把尚齊鑫那邊查清楚，齊桑王那邊，讓影子們仔細看著就好。”
    “是，主子。”
    “現在什麼時候了？”
    日已西斜，君子樓中已經開始喧鬧起來。
    “再半個時辰該晚飯了。”
    “你備些菜品送到大院去，就說我一會回去。”
    “是。”
    踏窗而出，淩空一躍便消失了蹤影。
    尚音城外，楊柳坡的樹林深處，葉將成飄然落下。這裏曾是子君和‘季皓玉’的秘密，也是子君最喜愛的地方。隻是現在，那木屋已然不見，隻有一片雀尾還是原來模樣。
    葉將成衝著空氣一揮手，便出現了一層若隱若現的水波狀結界。跨進去，裏麵卻什麼也沒有，準確說，隻是靠山壁的岩石上出現了一個洞穴……那是葉將成特地遣人鑿的……因為無意間，葉將成發現這楊柳坡的地下有暗河，水卻不是普通淡水，而是略帶鹹味，就如同海水一般。
    於是，他在這裏，鑿出了一個寬敞的山洞。山洞裏的牆壁上鑲滿了照明石和月光石，讓本該黝黑的山洞裏如同白晝黑夜一般交替，山洞地上則鋪滿了一層厚厚的類似苔蘚的細草，軟軟的抓實了一層厚潤的泥土，讓原本堅硬的岩洞地麵變得舒適起來。山洞的最中間，有一座小木屋，足夠兩人居住，簡單卻讓人覺得溫暖。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木屋的側前方那一個大大的水池，水池很深，周圍用暖石壘砌成池壁，還細心地壘出了光滑的台階，不會劃傷皮膚。
    葉將成慢慢脫去衣裳，潛入水中。
    這裏是他為子君準備的，子君既已成為魅藍，那必定是離不開水的。這裏地處隱蔽，不用擔心外人的騷擾。況且，這裏的環境是葉將成精心打理的，木屋周圍種下的一片波斯菊也快要開了，子君若是看到，定會喜歡。
    從水下浮上來，葉將成露出一個酣暢淋漓的暢快表情……這裏，是他唯一可以放肆思念和脆弱的地方。這些年來，浮水已變成了他的強項，甚至在練就了在水中呼吸的靈法……雖然時間不是很長。
    而遠在千裏之外，臨海的荒山邊。
    一群受傷的人被扔進海中，血腥味吸引來了嗜血的魚類，也會偶爾吸引遊過的鮫人……然而，當鮫人靠近，無論是想救還是想食，都再回不去海裏。
    沒錯，這便是人類捕獵鮫人的方法，簡單，卻很有效。在那些捕獵者中流傳著一個無從考究起源的說法——越是善心的鮫人，越是美麗。所以捕獵者都會確認鮫人是想救人還是想獵食受傷的人之後，才會捕捉，借以分出鮫人的價位高低。
    自然，捕獵者中，靈力上乘者必不可缺——便是那些扔進海中的‘受傷之人’。
    此時，尚音城外，一隊人馬悄然駛入，巨大的鐵皮馬車，淡淡的海水味道。
    行人有知情者，搖頭歎氣，別過頭拉回自家好奇的孩童，叮囑別去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