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將成並沒有夢見子君，好在也沒有噩夢。他睡的時間不長，因為下午，他還要去拜訪一個地方。
    跨出小院去了客廳，葉秦早已等在那裏，桌上有備好的熱毛巾。
    “主子，要用些點心嗎？備了些您最愛的清水蝦和細沙饅頭。”葉秦知道，葉將成不喜歡那個大院，否則他不會三十年一次也不回去。所以在那個院子裏，葉將成的胃口一定不會好的。
    葉將成拿過點心碟子，味道一如三十年前：“嗯。和暗樁約的時候到了嗎？”
    “還有半個時辰。”葉秦適時地為葉將成遞過去一杯清茶。
    “查出暗樁的東家了嗎？”
    葉秦遞上一個小冊子。葉將成翻開看了看，裏麵是暗樁在黑市開莊的規矩，還有以往的珍稀商品以及它們被買走的價格。奇怪的是，冊子的背麵不起眼的縫線處，印著一個小小的‘江’字。
    “江家？”這個答案真是出人意料。
    “還不能查實，但是這樣的冊子不止一種。”葉秦又遞上幾個一樣的冊子，隻是縫線處的印記不同：“據以前影子們的調查，暗樁的東家隻有一個，但是這裏聚起來已經有五個家族了。而最奇怪的……”從地下抽出一本放上來，攤開縫線處給葉將成看。
    “尚？！”葉將成愣了一愣，尚是照月的王姓，也就是說，這尚音城的黑市，王族也插了一腳……不過，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隻是照月的王爺有暉月王、明王和齊桑王。但是照月的王位都是世襲的——也就是說隻有一個人可以繼承王的名號。而每一個王爺下的世子和兄弟，這連起來簡直就是一顆尋不到主根的大榕樹。
    “有沒有查出是哪一個王爺？”
    “還沒有。”
    “多派些人手，江家先不用管，先查出是哪個王族的人，還有暗樁的東家，是不是真的隻有一個。”葉將成擦幹淨手站起來，疲憊在他臉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和沉穩。
    “是。主子這會就走嗎？”
    “嗬……我一個人走走。”葉將成低聲一笑，沒有理會葉秦，徑直出了門。
    在尚音城裏有太多的權貴聚集，這樣的地方，往往沒有秘密卻也最多秘密……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你。但是也同樣的，誰也不會知道在那些富貴華麗的燈光背後，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
    葉將成討厭這樣的地方，不僅因為子君不喜歡……這些秘密和黑暗，會讓葉將成覺得自己被同化，會變得無法站在子君身邊的存在——但是現在，在遠離黑暗之前，他要先把自己融入黑暗。
    拐進一條不起眼的巷子，這是一條死路，不過三個拐彎就看到了麵前聳立的圍牆。葉將成就停在圍牆前麵，但是他卻隻是轉了一圈又往回走，就像是一個迷路了的人一般。
    回到人來人往的街上，葉將成挑了個金玉鋪進去坐了。那掌櫃的顯然一眼就認出了麵前的人正是尚音城甚至整個大陸熱議的葉將成，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極品的茶水伺候著，不用葉將成吩咐，店裏最精致、貴重、獨特的金玉物件一件件擺在了葉將成的麵前。
    “嗯，不愧是尚音城最大的金鋪，掌櫃的貨品都是難得一見的啊。”
    “您過獎了，還有一些不便拿出的，您若不滿意，便可進裏屋去看看。”掌櫃的搓著手，看著葉將成的眼神比看著一遝銀票還來得真誠。
    葉將成無視掉掌櫃的笑臉，拿過中間的一個托盤。托盤用紅色的綢緞鋪了底，上麵是一盤散落的珠子——玉中鑲金的珠子。
    “這些，有多少？”
    “一共七十二顆，每一顆都用微雕刻了不同的花在金蕊上，絕對獨一無二。”
    “哦？”葉將成拿起一顆珠子，仔細看了看鑲嵌在中間的那一小塊金子……似乎，是有些雕刻的痕跡。但是卻不像是掌櫃的說的那樣精致，雖然這些珠子的模樣看起來珍貴華麗……其實根本入不了葉將成的眼。可是這些圓滾滾又漂亮的東西，看起來很可愛，放在水池底，襯著紅色錦鯉和鮮綠水草的顏色，一定很好看。
    “用瑪瑙和雨花石照這個模樣再做各做一百顆……嗯，不，做成鴿蛋大小的吧。別費什麼心思加沒用的東西。隻要圓潤一些，不會劃傷皮膚就好。”葉將成把珠子丟回托盤：“三萬白銀。”
    掌櫃的一下笑開了眼，雖然這些東西聽起來數量很大，但是就這些金玉珠子和雨花石都不是珍貴的東西，花不去多少銀子，就算找上好的瑪瑙，這三萬白銀足夠了。掌櫃的彎著腰親自端起裝著珠子的托盤，狗腿地點頭哈腰：“是，自然會找最好的工匠，您放一百個心。”
    “三天，三天後我要看到。”
    掌櫃的笑臉立刻變了模樣，耷拉著一張臉苦兮兮地看著葉將成：“這，您看是不是可以延到十天？找到上好的瑪瑙和色彩明豔的雨花石也需要很長的……”
    “你以為……”葉將成打斷了掌櫃的話，卻在開了頭後嘬了一口茶，然後才慢慢重新開口：“三萬白銀，是那麼好拿的嗎？”
    “……”掌櫃的臉色漸漸蒼白，在葉將成的笑臉下驚出了一身冷汗：“三天，三天後一定送到您府上。”
    “直接送到君子樓吧。”葉將成站起來，抬頭便看到了門外葉秦的身影。
    葉秦察覺到葉將成的視線，微微彎下腰，恭敬地對葉將成說道：“主子，時辰到了。”
    暗樁雖然名為‘暗’，但是總得有個明麵上的門麵。不過葉將成倒沒想到，這門麵這麼……獨特。
    “救濟堂？”日子長了總有天災人禍，尚音城也不出例外。隻是尚音城的救濟堂卻早已成了乞丐和流民的居住地。雖然葉將成聽葉秦說過暗樁很出任意料，但是這個……還真是。
    “…是。主子稍等。”
    不一會，葉秦就領了一個乞丐打扮的男人出來，說是乞丐，倒覺得地痞流氓更接近一些……髒亂的地痞流氓……第一眼，葉將成忍住了蹙眉的衝動。
    “主子，這位就是暗樁接頭的人。”
    葉秦才剛說完，那男人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佝僂的身體靠在牆邊的樹上，操著手用一種猥瑣的神情打量著葉將成，忽然那人裂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道：“我道是哪兒的公子哥，原來是葉家當家。這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不過，來趟這趟渾水圖新鮮？”
    惡心……這是葉將成看到那口黃牙的感受，或者說麵前這個瘦小的男人表現出的感覺就是這樣。葉將成不再忍耐，眉峰蹙起一個深川，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但是他這副神情卻讓麵前的男人嘴咧得更開，男人‘嗤嗤’地笑出聲，眼神下流地打量著葉將成，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葉當家這副模樣，可要小心了，和商品弄混了就不好了。”
    “砰——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葉將成聽見了骨頭裂開的聲音。
    畢竟，這樣侮辱的話，就算葉將成可以不理會，葉秦卻是不能當做沒聽見……世上有很多人，隻要感覺到自己所崇拜敬仰的人遭到了侮辱，便會像自己受到了傷害一樣勃然大怒，越是覺得敬仰崇拜的人，這種感覺就越強烈。好在葉秦在葉將成手下多年，還存了一些理智，所以他刺進男人手臂的劍，還沒有再刺進男人的心髒。
    斷了一根肋骨，廢了一條手臂。但是男人臉上的笑卻沒絲毫減弱，反而眼中還露出了赤-裸裸的淫意：“嘖嘖，脾氣真大，不過這樣的脾氣可是有不少人喜歡的，調教起來會格外痛快。”
    “再多嘴一句，我會讓你嚐嚐靈體一點點碎裂的感覺。好在你是妖獸，不會死那麼快，可以慢慢感受那種痛覺。”葉秦壓著男人胸口的拳頭不動聲色地加力，攆著斷掉的肋骨像是勁頭尚存的箭緩慢往皮肉裏鑽。
    被葉秦揭穿身份，男人猥瑣的笑容總算消失了，卻露出一種發亮的眼神……男人伸手推開了葉秦，手臂上的傷口快速愈合，他笑嘻嘻地站直了身體不正經地說道：“倒有幾分本事……跟我來吧。”
    男人說完走了，葉將成看了一眼，跟了上去。而葉秦則安靜地跟在後麵，低垂的眉眼根本看不出剛才的狠厲。
    “葉秦。”
    “是，主子。”
    “忍耐一下吧。還不到時候。”
    “屬下明白。”
    還不到時候……葉將成現在還是一頭被鎖住腿腳的猛獸，直到鎖鏈斷開之前，他都會忍耐。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論是人族還是妖族暗界。在一頭狼沒有露出獠牙之前，他們總會錯以為它是一隻溫順的獵犬。葉將成要的就是讓他們肆意地耀武揚威，因為這樣他們會露出更多的破綻，在獵犬露出獠牙的那一天，不知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們的對話自然被前麵的男人聽見了，不過男人並沒有做多餘的事，隻是一直意義不明地‘呼呼’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