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千金鎖 第二十五章 跳下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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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築裏的茶杯碎了三隻,茶水瀉在地麵留下數攤深色的痕跡,然而此刻卻無人關顧這些,隻一顆顆心都牽係到了那唯一還安穩定在了圓桌正中心上的茶杯。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的鮮血縈著杯沿蜿蜒而下,吊著一條粉色的小徑在身後漸淺,遇水即溶,最終參在一起誰也分不出誰的。
我舉起茶杯率先喝了小口,然後是小媚兒,雲岫,洛甫月,最後就連小胖都忍不住好奇貪了一啜。
不知是否動物的感官要比人敏銳,會嚐到了更深一層的味道,隻道,落到口中的血水也不過是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腥味讓我們蹙了眉,然而小胖舌頭一卷,就像是遇上了讓它驚恐的不得了的東西一般,那臉色瞬間就黃了,瞳孔擴大,四肢抽搐,比之癲癇就差口吐白泡,直讓小媚兒不得不得攬起它的小身子,順毛。
都說,當遇上弱柳扶風,四分之一的人會冷硬心牆,四分之一的人會熟視無睹,再四分之一的人會猛然生出保護欲一馬當先,最後四分之一的人便有一種施虐的心理,欲欺之而後快。
而我不巧正是最後一者。
不懷好意的伸出一指戳了戳它軟軟的臉頰肉。
換作往時,小胖肯定會瞪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回頭,朝我亮出一排犀利的牙齒,以作示威;但此時,它卻隻得病懨懨的窩在小媚兒兩掌之間,眼皮塌著,滿載水氣的眼睛有氣無力的往我哀怨一瞟,輕啟櫻桃小嘴,劃出一個小小的氣泡,然後弱弱的嚶嚀了一聲。
我壞心眼的欺它一笑,心情果然好上了不少。
古人誠不欺:快樂就是建築在別人,哦不,是動物的痛苦身上的。
小胖這一苦逼的打岔,成功毀了那嚴肅得讓人心中的弦都不禁繃緊的氣氛,而造就了喜劇性的變化。
隻是,此時的我卻沒有想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統統都報。
我捂住胸口,呼吸忽然無來由的一滯,頓時感覺到些許異樣從體內傳來,整個胸腔內有如翻江倒海,脫韁之馬般的氣息在體內狂熱奔走層層疊疊翻湧不止。調起聽覺感官,仿佛能聽見血液汩汩肆流的聲音,奔騰的,咆哮的……
抬手撫向鬢角,指間瞬息便染了一股微涼。
撩起眼角望向眾人,果然見得,這種不適的感覺並不隻是我一人有。
雲岫捏著拳,脖頸上的青筋條條隆起,眉間的皺褶如川溝深塹。
洛甫月蒼白了臉孔,亮膚的胭脂固有似無,毛發染了一層青濕的光,薄弱的身子鬥如篩子。
小媚兒瞧著算是最正常的一個,起碼表麵上並不覺他有太大的忍耐,可待仔細觀察卻發現,那向來剔透若蟬翼的琥珀眸子此刻沉如石之赭褐色,其中各種神色轉了又轉轉了又轉,而本就丟了半條命前一刻還受他安撫的小胖炸毛似的呲牙咧嘴,一副死穴被按捺住了要生不死的模樣,可見,小媚兒隻是麵部神經有所失調,實際上感受到的異樣著實與他人無分大小。
那麼終於可以總結陳詞:既然大家都一起“中獎”了,關鍵肯定就是適才一杯茶。
這血溶於水的法子自是來於書上的,而這一本書呢,恰是先前曾有過一眼之緣的“天書”,又正正是雲岫被打包過來時的隨身物件之一。
由此得見二事:
其一,師父他老人家確實並非那些打著欺世盜名的神棍子一流,還是有點真才實學的,起碼在萬千鬼神亂力當中他尋出了能較真的一道;
其二,書為什麼不是用來燒柴轟火而是一遍一遍看完還要溫故知新呢,正是因為其糊弄著人唬弄著人終有會成功的時候,譬如這一次,一頁不過是隨書附贈的偏方竟然還真產生效果了。
師父說行還真行了,書上說行也還真行了,有反應就好,有反應就好,接下來的功夫也就真能有底氣,按著步驟來總錯不了的。
我憋得都快成了苦瓜幹的臉龐立馬燦爛盛開猶如一朵皺巴幹花,這“苦中作樂”的詭異臉容看的在場看官不由齊齊一愣,然後仿佛都想到一處去了,不約而同眼眸湛亮眉頭舒展。
一陣異樣並沒有持續多久便逐漸消停,可慢慢,一股若有似無的聯係卻油然而生。
撫向鬢角的手驀然頓住,我抿了抿嘴唇,對著太陽穴便是一番狠狠的蹂躪,殊不料,這聯係卻變得更加真實,才知,不是錯覺,原是茶力發作。
好吧,先前的異樣不過是副作用而已,血溶於水的“強烈藥效”此刻才姍姍來遲。
不可思議,當真是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身所感,誰能想得到世間竟然會有如斯神奇!
不過一杯茶水落肚,就著茶水喝下的血液便牽引體內生氣凝集,居然讓喝茶的人紛紛生出相通的心意。
然而當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還真不是所有人的血液都能產生這樣的效果的,那所謂的偏方,其實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老鼠罷了,又或者可以說是某些有心人的刻意安排。
撞上洛甫月目光的一刹,我仿佛能聽到心底有道聲音在彌漫,訴說著她的錯愕與驚奇,悲傷與希冀;餘光劃過雲岫,心中一動便能知其所想識其所謀,驚鴻一瞥,像是能看到某日簷瓦下與師父對峙時他的一斂容一蹙眉,聽到他嘴唇甕動的一言一語。
最終,我的目光落在一旁眉間兀自點亮思索光芒的小媚兒身上,心不由自主傾向,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相通後卻是一片空白,從他身上我什麼也讀不出來。
這不難估摸,要麼就是這人的心太過純淨,所以一無所察;要麼就是另一種極端,因為心有太多彎彎道道,所以深不可測。
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我無疑是深信著前者的。
蹙著眉慢慢適應著這身心的奇異變化,我同時好奇上,在心意相通的其他人的認知中,我又會是怎樣的呢?隻是沒想到當我收到關於這問題的回應時已是在重重迷霧撥開的許多年後了。
風悠悠呼嘯,夾雜著微涼沁人心冷,灌入中空的竹筒中,引出一片嗚咽迷蒙的轟轟聲。
竹色的樂音幽幽彌漫,縈縈繞繞,勝似哀樂。
我於一片煙雨迷蒙中展開了油紙傘,斜剪雨簾,高旋空中,雨點霎時間擊打、聚攏,並順著玄妙的軌跡滑落,在空中構成一片綺麗的雨幕,就像是水鏡在傾瀉時光。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空中的凝碧渺空越發閃亮,其傘麵上的塵色漸褪,仿佛被雨水洗出了刹那芳華。
上有彩光,雲煙流動,一縷暗香,若有若無,流淌浮動。
桃李芳華,斑駁浮痕,朦朧淡月,不入紅塵。
傘下的雨幕借光承影,瞧著,仿佛連魂都被吸進去了。
卻是,一座墳,一塊碑,在光華迸濺中,往身上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