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千金鎖 第一章 雨師書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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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極西之地有一座終年晦隱的神山,名叫須彌山;神山的另一端是一片無垠的海,名叫滄海;遙遠的海天相接之間是無盡的雲霞,那天叫離恨天,那雲霞就是我們常說的祥瑞;七彩雲霞層疊的深深處藏著一座氣勢恢宏的九重白玉宮殿,大名九重殿。
九重殿,下則不能見底,上則不能望頂,左右則不能觸之邊沿。其大殿中空,唯有如波似濤的瑩綠帷幔永垂不朽。
信佛道的人認為:九重殿的九重分別是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振霄、紫霄、太霄;而悟陰陽的人則認為:九重殿分別代表九天,一為中天,二為羨天,三為從天,四為更天,五為晬天,六為廓天,七為鹹天,八為沈天,九為成天。
總之,爭議什麼的千百年來都未定並將永垂不朽下去,但有一點卻是大家都公認的,而大家聽了那麼多廢話,唯一需要記住的也就隻有這一點,那就是:九重殿裏住著長生不死仙人,神主司水,乃是當今最熱門的職業雨師的開山祖師,傳承源頭……”
一口氣洋洋灑灑的說了個長篇大論,我才忍耐著爪子的騷動,裝模作樣的拾起長案上一隻缺水半缸的茶杯,捏起個蘭花指挑起茶杯蓋,放在杯沿抿了抿,然後才小口小口的啜飲著香茶。
哪怕這一刻是垂涎已久的,哪怕向來自詡豪爽的我是多麼希望能站起來,一腳踏上太師椅的邊角,然後擎起一隻茶杯在眾人的目光下一口幹盡。可必要的步驟還是少不得,必要的細節更要讓人無可挑剔,畢竟為人師表最厲害且能取的就隻有那麼裝模作樣的一項了,而教學質量評價往往與這一方麵掛鉤,想要不失去這個鐵飯碗,就隻能像馴服的綿羊一樣乖乖照做了。
久久,我籲了一口茶香,才隔著一葉茶蓋,翻起眼皮瞄向長案下零落坐著還不滿一室的弱齡學徒,感懷的嗟歎了幾聲,甫頗為語重心長的問上一句:“聽懂了麼?”
可台下,一片寂靜無言。
烏雲蓋頂了片刻,我心想應該是還未反應過來吧,畢竟過去的幾屆學生裏聽完這一節課之後,還是有那麼幾個人是應了一句“懂了”的。
所以我又再問了一遍,語言之中,不免多了幾分大灰狼勾搭小白兔的勾引意味。
然而現在的小白兔已經生成了母夜叉自動屏蔽係統,所以我這一出美人計注定了要以失敗告終。
三番幾次之後,我隻能以年級尚小靈智未開為理由,來為自身不能與這一眾小學徒來個心靈契合含恨而終結今日的課程。
眼眸含著一汪春水,恨鐵不成鋼似的委屈地掃往一片地兒學徒,隻見幾許穿著薄涼衣服、編著個馬尾、亮起光澄澄額頭的七八歲小孩兒們,腰杆筆直端正的立著,雙臂齊成一線仿佛列隊似的安放在書桌,明顯一副乖巧憨實認真聽講的模樣。
可那本該神光湛湛水靈靈的眸子卻是陷入一團煙霧似的迷惘當中,耳朵尖兒拚命往兩端伸展開去,原來是將心思都放到了好奇兩端的奇人異事上麵去。在那道聽途說中,靈魂早已經神遊到不知道那片天空了。
我見著,除了搖頭之外,無一可說的,隻是有些感慨,要說到裝模作樣這一技術,哪怕是先生都隻能當學徒的學徒呀!
剛開始的時候,聽到隔壁的說書人的聲音,僅有幾人會被迷惑,其他的人無一不是認真聽講的。畢竟能上雨師學堂的已經是大大的榮耀,所以大家都很是珍惜這個機會。
然而漸漸的,聽不進課的學徒是越來越多了,到了現在,仿佛這課程才是陪襯的。人人都隻是裝模作樣的聽聽,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小毛孩們會連裝模作樣都覺得是浪費又麻煩。
這裏是煙城城郊的一座小小書塾,是專門為雨師學徒啟蒙而設的一個小小學堂。而我因為師父的裙帶關係,得以在這一重要地方擔任神聖的先生一職,所以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畢竟當今時日,雨師是個熱門的職業,然而供過於求就導致了不是每個雨師都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一些有名氣的雨師,自然是建起一座雨寮子等著別人上門而尋、千金而拜的;但更多的一些無名之徒就隻能四處奔波去做一些貌似招搖撞騙的事情來維持生計了。
然而由於地皮價格上升的關係,不久前我所在的這一書塾不得已劃分成三塊,就隻有中間一塊留作教學之用,其餘兩塊均被設為茶寮一樣的地方來賺取外塊。
殊不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茶客的地方自然就有說書人,有說書人來講述雨師的經曆傳說,就免不得聽課的學徒注意力被吸走。完全拋棄理論知識而往實踐經驗靠攏,進而導致書塾的情形是每況愈下,越來越不濟了。
聰明的學徒轉到城內其他新開的書塾去充實知識,而剩下來的伶仃小人則端在這裏充當擺設作用,以告知別人,這裏的書塾尚未倒閉,畢竟茶寮之所以吸引人還是因為了雨師書塾這一硬件設備與雨師學堂這一軟件品牌。
總而言之,這裏的書塾是處於夾縫中進退不得,而雨師先生這一原本以為的鐵飯碗的工作已經變得岌岌可危了。
這一時候,我總是在慶幸自己向來不懂得轉彎的腦袋,居然難得有了個危機意識與敏銳的經濟觸角,在書塾轉型的初始時候,就已經為自己的後事做好準備。
先是偷偷摸摸的為小門小戶做些祈福祈雨的工作來積累原始基本金,幸好我的祈雨功夫總是不靈而祈福功夫卻是日漸精進,所以後來就霎是幹脆的摒棄了祈雨而專做祈福這一塊,口碑愈好,而積累的本錢愈多,至於今日,已經在煙城中小有名氣。
就在個多月前,憑借著手頭上不算涼薄的本金,再向自家師父借了點養老金,湊了湊,終於在地價難得穩定不狂升的時候,以一個尚算便宜的價格入手了一套房子作大本營之用。
現在就等著裝修好之後,坐在大堂裏做一個等著別人上門的有底氣的矜持的雨師了。
所以現在哪怕是書塾立馬倒閉破產,被即刻撤職,從此投奔失業大軍,我也已經有了足夠的後路去維持活計。
這無後顧之憂之餘,也就導致了在教學生涯的最後時刻,我對一眾小毛孩們的愛恨交纏。
出於對未來的憂慮,現在是將每一天的課程都當作最後一節來上了。
所以每一堂課下,我總會帶著點戀戀不舍環視一番這個我已經為之鞠躬盡瘁了一年有餘的書塾,和那些基本上一個月換一批的小學徒們。
隻是場中的人,並沒有能參透我那飽蘸情緒的眼眸的。
或者,他們的心思直到最後一刻,還是落在書塾兩側正在進行著的一些見聞講解吧。那些我同樣恨不得將耳朵湊過去聽的奇人異事,隻是我的年紀,我的身份,注定了要比我的學徒矜持。
目送著因為終於下課而神智回歸變得蹦蹦跳的小毛孩們逐漸向門外走去,然後一轉,拐進隔壁的茶寮地皮,排排坐的聽故事,我的心悶得直想吐血。
因為書塾本身並不大的原因,即便隔了空間也隻是拿著一些盆景簡單的規劃一把而已,所以我的目光能穿透那些巴掌大的葉子,望到小毛孩們此時專注發亮的眼睛以及一臉向往的神色。
輕輕彎了一口笑意,我倒是想通了。
也罷也罷,理論知識豐富的最多是個書呆子,隻有實踐經驗跟得上才算得是人才,多聽多聞裨益還是很大的。
正欲離開的時候,門口條理分明的走進一群花季少男少女。
那是書塾啟蒙高級班的學徒,為了保持書塾知名度而招進來的對外在環境比較有抵抗力的一群人。
那都是並不比我小多少歲的年輕人,此刻正踩著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大搖大擺。
好笑的對上這一陣仗,目光觸到被眾人尊敬的圍在中間的老先生的時候,輕輕頷了頷首。
對於老先生,我一向是有著由衷的敬意的。
約莫估計著當時年少的我曾如台下的男女一樣遭受調教的經曆,給稚嫩的心靈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盡管那份記憶已經一如東流水般一去不複返。
收走唯一是自己帶來的茶杯,瀟灑的往人群的中央走去。
不得不說,我還是有那麼點壞心思的,就是見不得別人用鼻孔對著自己,所以東突西進巧妙地破壞了大毛孩們的陣型。
幸好他們一群雨師學徒對於一名真正出師了的雨師還是有著一番顧忌的,懂得主動避讓,不然還真要費多一層功夫。
臨門之際,我甩了下裙擺,回頭,扯了下眼皮,對身後的人做了個嚇人的鬼臉,也不管他們見到不見到,在意不在意,就轉身瀟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