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再三，我決定應了李懷秀此次邀約，一則可以仔細觀察他的性情為人，二則真想去見識皇宮外的景色。
    預備出發前高力士突然到來，同時帶來父皇的旨意，無外乎兩點意思：招待好遠道而來的貴賓，以及掩飾好自個兒的身份。
    高力士宣完聖旨竟拿出一套男人服飾，“皇上陛下有旨，青綾公主外出必須作男人裝扮以掩飾身份，回宮時辰由鬆漠都督自行安排。”
    古往今來，何曾有帝王親自安排女兒與男子約會？
    父皇，即便青綾在您而言不過是一件鞏固邦交的工具，至少也不能辱沒了青綾身為公主的尊嚴啊……
    勉強擠出一絲淺笑，命小蓮與我回房更衣，一切準備妥當後乘上馬車朝宮門駛去。
    掀開簾子，回首望去，上陽東宮漸離漸遠，至始至終母妃沒開口說一個字。
    見到李懷秀時毫不意外他詫異萬分的表情，我走下馬車，見李懷秀牽來一對棗紅駿馬，問道：“都督可是要帶本宮騎馬出行？”
    他眨眨眼皮，似乎總算回過神來，“公主可不能再自稱‘本宮’，出門在外小心暴露身份。”
    “不用你提醒本……我也會小心！”
    李懷秀摸了摸下顎，打量我道：“公主換作男兒打扮簡直判若兩人，懷秀幾乎沒認出來。”
    “真的變了很多嗎？”
    “嗯，”他用力地點頭，嘴角微揚，笑中透出三分邪魅之氣，“綾兒，可以如此稱呼你嗎？”
    微微一愣，從小到大連母妃都不曾這般喚過我，聽來倒是挺新鮮，“你愛叫便叫，隻是僅限於今晚，明日待我回了宮就得改口。”
    “是，綾兒……”
    他柔柔地喚了聲，我忍不住掩麵輕笑，一對馬兒呼哧哼哼著，我若無其事走到其中較小的馬旁，順勢翻身上馬，也不等還沒反應過來的李懷秀，徑自朝長安城最繁華的街道奔去。
    曾聽出過宮的宮人說，長安城的夜市熱鬧不凡，許多小販在街道邊擺起攤位，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各色小玩意數不勝數……
    “綾兒，你慢點，別騎那麼快啊！”
    回頭看一眼落後大段距離的李懷秀，我得意地揚起下巴，“有本事就追上來，哼！”
    騎在馬背上，感覺如同飛上天空般，我肆無忌憚在街上騎馬飛奔，多年後還能如此刻這般自在地騎馬，真是做夢都不曾想過。
    “三哥哥，五哥哥，臨晉姐姐，等等青綾！”
    “小妹，再不追上來就不陪你玩了。”
    “青綾妹妹快追上來，待會姐姐帶你去膳房吃好吃的。”
    那時的他們都會對我笑，在我最寂寞無助的時候陪伴著，在我挨餓受凍的時候溫暖著，在我被父皇母妃無視時安慰著……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勒住韁繩在一棵大樹前停下，許久沒騎馬，竟勾起了那些童年記憶，伸手輕撫臉頰，居然有少許濕潤，原來隻是回憶，都能夠令我高興至落淚。
    漸漸從回憶裏清醒，赫然發現竟不知何時跑來一處陌生地方，周圍人煙罕至，頗為荒涼，遠望還能看見幾座野草漫生的孤墳。
    那李懷秀慢吞吞更是不知落後多遠，連個人影都不見。
    調轉馬頭，我決定慢悠悠散步回去，也許還能碰上正趕來的李懷秀。
    郊外雖荒涼，精致卻自然純樸，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不似皇宮連氣息都格外沉重，處處危機，步步小心。
    我被山水吸引，不自覺騎著馬兒走進深山，周遭綠林密布，隱約還能聽見清泉水流聲。
    “哎，這下真該迷路了……”無奈歎氣，第一次出宮過於興奮，竟犯了如此低等錯誤。
    正苦思該如何離開這片林子，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幾個手持斧頭平民打扮的男人跳出來，大聲喊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我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莞爾輕笑，“幾位難道是想打劫？”
    “呸，廢話，看你細皮嫩肉就知道是有錢公子哥，今個兒被我們幾個兄弟逮到算你倒黴，還不快快交出財物！”
    新鮮真新鮮，從前還聽說有些地方劫匪盛行，沒想竟真的碰到，師傅教授的功夫總算是有用武之地啦！
    我躍躍欲試，邊暗中觀察幾個劫匪的武功強弱，邊試圖引開其注意，故作可憐道：“幾位大哥好漢，我今日出門匆忙身無分文，不如你們先放我回去，待拿了銀子再來交給各位……”
    “哈哈哈，你這小白臉把我們當傻子呢，放你回去還想拿銀子，拿個屁！廢話少說，值錢的東西通通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手下無情！”說著，那個看似頭目的男子晃了晃手中斧頭。
    “各位好漢，我是真沒銀子，啊，你拿銀子來了……”
    劫匪不約而同回頭看去，我抓準時機飛身躍下馬背，企圖奪過其中一劫匪的斧頭。
    人算不如天算，從未用過的輕功突然失控，我重心不穩沒能安然落地，幸而林子裏野草多，否則真要摔個破相致今後無法見人了。
    “哈哈，這小子笨死了，哪有自己從馬上摔下來的，哈哈哈……”
    哼，膽敢嘲笑本公主，待回了皇宮……父皇會願意幫我教訓這幫小賊嗎？
    “兄弟們，趁小白臉沒起來壓著他搜身，老子還不信真一個子都沒帶！”
    真要搜身豈不慘了！？
    笨蛋李懷秀，你怎麼還沒追上，快來人救救本公主啊！
    “住手——”
    突如其來的清朗聲音，沒料到真有人來救我，懸著的心頓時放下。
    稍抬頭偷看一眼，居然是他！
    “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你們還有王法沒！”柳玉風一襲雪白長衫，腰間玲瓏佩，頭插翡翠簪，不似那日相見時的風流儒雅，反倒是典型的商人銅臭味十足。
    連腰帶都是鑲金絲邊的，這不擺明送上門叫人搶劫嗎？
    果然，幾個劫匪開懷大笑，“哈哈哈，今個兒是財神爺上門，兄弟們，搶了這一宗可以十年不愁吃穿了！”
    “你……你們當真目無王法！”笨蛋，你跟劫匪說王法不是對牛彈琴嗎？
    “王法，吃都吃不飽誰管王法，這裏老子就是王法，兄弟們上！”
    一會兒功夫，劫匪們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柳玉風那隻肥羊身上，我趁機爬起來預備上馬逃跑……
    “小兄弟，我可打不過這麼多人，你快來幫忙啊！”
    “你……簡直氣死我了！”
    本來以為柳玉風多少該會些功夫，事實證明是我高估了，他麵對劫匪的圍堵意味左躲右閃，甚至連反抗一兩拳都做不到。
    眼見著他們越跑越遠，我隨手撿起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用力朝其中一劫匪砸去，不偏不倚把劫匪砸昏過去。
    飛快奔過去搶過那劫匪的斧頭，重新翻身上馬，“不怕死的快讓開！”
    馬兒與柳玉風擦身而過的瞬間，我迅速抓住他伸出的手，順勢一拉將他拉上了馬背，同時胡亂揮著斧頭嚇得劫匪們不敢靠近。
    馬兒跑得飛快，很快我們便甩開那幾個劫匪，並一路朝下山的方向奔去。
    跑了一段，馬兒漸漸放慢速度，我微微喘著氣，還沒能完全從方才的刺激中恢複過來。
    “多謝小兄弟相救。”
    突然被喚作公子，過了會兒才意會柳玉風是在叫我，擺擺手道：“沒什麼，是你救了我才對。”
    “在下不才，想救人反倒被人救。”談吐間，溫熱氣息噴灑在頸間，酥酥麻麻的，癢癢的。
    “別在意，你有那份心就不錯了，不過這山裏荒無人煙，你來這是？”好巧不巧在如此偏僻之地遇上，也不能怪我心生疑惑。
    柳玉風輕咳兩聲，竟露出疑似害羞的靦腆微笑，“在下告知公子，公子可別嘲笑在下。”
    “嗯，你說吧。”
    “我前兩日聽長安一老伯說，這山中有一處十分靈驗的姻緣石，而我隻要今日來此必定遇上有緣人……”
    “如此荒謬之事你也信。”我鄙夷地冷哼一聲。
    “在下本來也不信，隻是見今日天氣甚好便來此處散心，順便見識老伯提到的姻緣石。”
    “哦，那你見到了嗎？”
    “見到了，就在方才遇上劫匪那附近的山泉旁，有一塊書寫‘姻緣石’的大石，隻可惜沒遇上有緣人，倒是碰上一群匪類。”
    也不知真假，第一次見麵時就感覺這柳玉風很會演戲，一時一個樣，若非曾見過他那無賴之極的一麵，我興許還真會覺著今日的他是個溫和友善的男子。
    “如今天色漸暗，在下在長安城郊有處別院，不如小兄弟與我同去？”
    “好啊，如果方便的話。”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報仇的時機近在眼前了！
    我偷著樂，不自覺加快了馬速，柳玉風突然雙手伸到前麵緊緊抱住了我的腰，“你幹什麼？”我怒喝道。
    “小兄弟騎馬太快我怕摔下去，大家都是男子不可如此嗎？”他抱得理所當然，我找不出理由隻能吃這暗虧，好吧，舊仇未報又添一仇。
    上次留給李懷秀的毒藥似乎還有剩的，正巧出門時順手帶了，哼哼……
    柳玉風似乎大江南北去過很多地方，一路上他跟我介紹東都的牡丹盛開，徐杭江嶽各州風俗人情，叫人好不羨慕。
    從小深居皇宮，我其實更加渴望那自由自在的逍遙日子，隻是曾經答應帶我離開皇宮的人，不知如今何在。
    “你真好……”我不禁歎道。
    “公子何出此言？”柳玉風笑著問。
    “能夠自由遊曆各地，沒有束縛，不是很好？”
    “若是公子願意，下次出遊公子可與我同行。”
    “多謝……”可是對於這樣的承諾，我再不敢輕易相信，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是其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