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茫茫逐華照君 第14章 南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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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馬可不一般,能騎走它的,也決非一般之人。”杜林點頭道,彎腰拿了一把草料,溫和地笑著,伸過去喂那馬,馬兒側過頭望了他幾秒,張嘴叼過了草料,昂首咀嚼起來。
店侍頻頻點頭,張口又是說得眉色飛舞,“此馬通體棗紅,全無一根雜毛,眼似懸鈴大而圓、瞳生五彩,耳小而尖、轉動靈活,鬃毛茸細,頸項高挺長如鳳、肌骨分明,舌如垂劍,肩長而平斜,背腰峻拔,腿長而挺、,蹄良而堅韌,可謂是馬中極品。”
最奇特的,還是這馬的一隻耳內,一整列的焦黑小點,正好組成了北鬥七星的圖案。
不過聽店侍將這一番話說得如此順溜,想來定是聽那馬販子說得久了,無意識之中已能倒背如流。
杜林伸手輕拍了拍馬鼻子,微笑道,“如此馬中極品,不知馬販先生是何處所得?原主人竟舍得將此馬賣出?”
店侍向左右瞧了幾眼,湊近了,壓低了聲道,“小的看二位與這馬也算有緣,不妨就和二位透露一點。這馬可不是什麼正經途徑的來,聽那馬販子自己說,他是在一個偏僻小山村裏偶然尋得的。鬼才信他,這麼好的馬,怎可能會出生在那樣的地方?依小的看啊,他是撞了狗屎大運了,這馬絕對是他在山間偶然碰到的跑路貨。”
跑路貨?那是什麼?
心下雖然疑惑,一時也不敢開口問。畢竟杜玖交代過,這一路上盡量不要與隊外之人說話。更何況,若這個詞在這裏是婦孺皆知的,我這麼一問,不是太過奇怪了麼?
杜林搖了下頭,接話道,“若真是跑路貨,他怎敢將此馬如此堂而皇之地放在此處寄賣?就算他有這個膽,你們老板也不會肯的吧?”
那店侍猛地一拍腦袋,猴眼圓睜,驚訝道,“聽客官這麼一說,倒還真是。瞧小的這木瓜腦袋,這麼明白的道理竟全未想到。還要多謝客官提點啦。”
說完,那店侍像模像樣地學了江湖中人那般抱拳行了一禮,杜林“嗬嗬”笑了聲,亦抱拳回禮。
有些熱情過頭的店侍,大概是平日難得逮到一個人會麵帶溫和微笑地聽他講話,見杜林轉身欲走,忙又湊近了道,“二位既喜歡這馬,小的可替二位喚了那馬販子過來。二位可以一試,若是有緣,那馬販子也定不會多要價的。”
杜林擺了擺手,麵上溫和微笑依舊,動作輕巧地避開了店侍,回道,“老板的運貨隊裏並不缺馬,還是算了。在下謝過小哥。”
那店侍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也沒奈何,隻得躬身行了一禮,肩上扛了把木耙,往馬廄更內裏去了。
隨在杜林身後,回了所居後樓,才走到昨晚那花美男“大俠”所坐之處,突然郭錦急匆匆地從前廳跑進院子,杜林立即停了腳步,轉回身去。
郭錦隻說了句“林爺,老爺讓你過去一趟。”,跑得這般急,卻不見麵紅氣喘,不過額角冒了些汗——看來,杜玖手下都是功夫了得之人。
杜林回身作了一揖,謙聲道,“如夫人,我這一去也不知幾時回來。請如夫人記得老爺吩咐,待在這裏歇息就好。”
言下之意,不許我四處亂跑就是了。
微扯了唇角,點頭道,“我隻在屋內歇息,最多到這院子中走走,杜林可放心。”
杜林半收了溫和笑意,道了聲“保重”,轉身與郭錦一道走了。
這樣待著,也是無聊。夜間一個人待在屋內時,怎麼也睡不安穩,數次從夢中驚醒,醒來之後卻又都記不起所夢為何,隻剩了一身惡寒,僵冷地躺在悶熱的被衾與床褥之間。
“這位夫人?”蒼老而輕顫的尖細女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驚得向一側一跳,差點一頭就撞向了表麵極是粗糙不平的廊柱上——腳下急扭,臉與廊柱間隻差了幾毫米,擦過的瞬間,木頭雜亂的紋理幾乎將視界撐裂——若是再近一點點,我可以直接破相了。
被這樣一嚇,心悸未定,轉回身去,瞧了站在那裏的竟是一個身形矮小的老太,更是沒了脾氣,不自覺地放低了聲問道,“老人家,你找我有何事?”
那老太皺著張溝壑縱橫的枯黃老臉,根本就是麵無表情,也不抬頭,眼白青糊的眼珠直向上半翻著,直盯著我。
盡管天氣很好,屋簷之上萬裏無雲,光線充足,但被她這樣死盯著,渾身隻覺毛骨悚然,心悸更甚,喉間像被人緊緊掐住了一般幾乎窒息,強抵住了洶湧襲來的懼意,猜測她是不是因為有些耳背,聽不見我在說什麼,所以才全無反應,勉強抬高了聲開口道,“老人家,你找我是為了何事?”
老太極緩地向一側稍偏了下腦袋,幹癟得厲害的嘴唇幾乎隻張了一條小縫,輕顫著的蒼老女音,像是使了全身的勁才艱難地從喉間憋出了一般,尖細得厲害,說不出的詭異,“你,繡花。”
可能是她嘴內牙齒已殘缺不全,每一吐字,都帶了些極細的呼哧風聲,混合著自她身上飄過的酸臭異味,一時惡心得胃內胡亂翻湧,早上所食之物和著胃酸,已泛到了嗓子眼。
正想轉身離去,不想這老太手上動作居然這般快,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枯瘦粗糙的五指,如鷹爪般極用力地緊緊箍住,竟掙脫不得。
“——老人家,你到底是?”
老太仍是半翻著眼死盯著我,從懷中掏了一塊發黃了的帕子出來,抬手直向我的麵門扔過。
事出突然,一時未反應過,任帕子晃晃悠悠地落在了腳邊。
這老人家,敢情是想讓我替她在這塊帕子上繡花?可我是穿過來的啊……繡花什麼的,我真的不會。
“槐大娘?!”
這家貴來客棧的蓄了極顯眼的八字胡的賬房先生才端了盆水到後院來倒,見狀驚叫了聲,慌忙跑上前來,硬是將那老太緊抓住我不放的手一把掰開了,又彎腰小心撿了那塊發黃了的帕子,塞回了老太懷中,神情慌亂,止不住地鞠躬,“這位夫人,發生此事,是小店照顧不周,實在是對不住了。”
那老太被賬房先生這樣拉扯,被掰得鬆開了手之後,也無反應,仍半翻著青白眼,麵無表情地死盯著我。
半晌,才漸恢複了力氣,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轉向賬房先生,問道,“我無事。隻是……敢問賬房先生,這位老人家究竟是?”
賬房先生抬手撫了下八字胡一撇,眉頭緊皺,猶豫不決,過了有十幾秒才低歎一聲道,“這位老太,是槐大娘。我們誰也不知她的真實姓名,隻是她家門前正栽了棵百年老槐,也就都槐大娘地這麼叫開了。至於槐大娘她怎會變了現今這副淒慘模樣……誒,說來話長。我就長話短說,夫人姑且一聽,剛才發生之事,還請千萬別往心裏去。”
我點頭應允,賬房先生才繼續道,“這也不是我們多話,槐大娘一家,實在太慘。我看夫人一行人也是做買賣的,既是天涯相逢,也算得是有緣,有些話,千萬不好被那些官爺聽去了,我不過這麼一說,夫人也別記著。十幾年前,原本槐大娘家境還算不錯,可恨的是,她丈夫遠赴西北從軍之後竟然失蹤了。槐大娘好歹變賣了所有家產,這才勉強保得了一家性命……誒,再後來老大從軍,老二、老三服徭役去了沂州,唯一一個閨女也不知嫁到哪個遠方親戚家去了,一走之後再沒了消息,也不知是不是被騙了。到去年,大娘家中隻剩了一個幺兒,生活也算過得還可以。運河修到這平安城外之時,這老幺為了多賺些錢補貼家用,就去了工地打雜,哪想到……誒。”
說完,賬房先生又鞠了一躬,小心扶了那槐大娘往客棧主樓走了去。
原來老太會如此,是因了這一番太過坎坷的遭遇,可心下細一想,賬房先生剛才所說,並未解釋她為何要一直那樣盯著我看。也可能是我多心了。或許,那老太除了這樣的姿勢還殘存著,早已忘了其他。
回了屋內,將窗全數推開,任漫反射過的光線在房內恣肆遊移。
單手支頤,倚靠在書案邊,目光追了院內隨風輕搖的花木輕晃,意識漸漸飄忽,昏蒙黑暗間,竟聞到了一絲焦臭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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