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盡 第五十八章 殘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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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瞳孔皺縮。他的話過於冷血過於無情,反倒是讓她不能置信。甩開他的手,她直直逼問他,“那你之前為何要和我訂婚?”他聽聞,放佛她的問句是個笑話,“上海灘上幾乎所有的男人,都隻有一個正牌夫人,可卻會有許許多多情人,甚至姨太太,莫蘭的事,再平常不過了。”蔓青搖頭,怎樣都無法拿此話當真。他打小因為母親的事,經受了這麼多,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為多情而拋棄了自己的母親,讓他的母親在嫉恨和無奈中而逝,又怎麼會殘忍到自己也如同他父親那般?
有什麼不對,一定是的。他轉變的速度未免太快,快到她沒有時間去做出反應,從而讓她覺得一切光怪陸離。“別人我不知道,但是你絕對不會。”她嘴邊啜著一抹笑,似乎在堅定自己的看法。不了解他的時候,她也許會信,可經過這麼多,縱使今晚的一切確實讓她不舒服了,可她仍然願意從他那看似漠然的外表下剝離出真實的想法,雖然她不知他為什麼這麼說,這麼做。
董韶之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瞬間就這麼淡淡望著她,隨後,他再度開了口,“你以為自己很了解我?”他上前用手去捏起她的下顎,“我告訴你,你從沒有真正了解過我。”他鬆開她,轉身離開了她身邊。蔓青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想著他曾經做過的一切。他可以為了保護她被日本人威脅,甚至容著她不斷誤會,直到他自己被禁足。他可以衝進華家商鋪,不顧火勢救她,他救出她之後在車上,連身體都在抖,她從未見他能這麼慌過。那神情,那動作,難道都會是假的?怎麼會!他何必裝?他不能從她身上撈到任何好處,為何能幾次三番置他自己不顧而護她周全?這些都是假的?他帶她去兒時待過的老宅,在灘邊捉魚,在池塘邊談心,這些都是假的?不會的,連金玨都說他做得太多,得到的太少。如今,她已經試著去付出而不是一味讓他默默做著一切,這個時候,他怎麼會放棄?
但仿佛在諷刺她的這些想法,十多天後的午後,在一家西餐廳,她就瞧見了董韶之和莫蘭一起,坐在整間餐廳最敞亮的地方。陽光透過玻璃窗鍍在二人身上,折射出五彩綢緞似的顏色。若是旁人一看,都大概會點頭稱好一對璧人,外形是如此地相配,即使坐在那裏不說話都很能吸引人。蔓青是陪著金薇出來散散心的,最近葉家似乎並不是很平靜,她的公公婆婆之間出了些問題,金薇心情不好,所以一早便打電話到董家,讓蔓青出來陪她。
兩人隻不過想找個地方坐下吃午餐,絕沒有想到會見到這一幕。金薇望了一眼蔓青,“蔓青,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說完轉身就要離去。蔓青卻不緊不慢地拉住她的手,“為什麼要換地方?我就喜歡這裏。”她們踏進餐廳,這裏的環境格局都很好,蔓青不得不承認董韶之是個有品位的人,這種不奢華卻舒適的用餐環境很容易討得女子歡心。
董韶之是背對著她們的,而此時坐在他對麵的莫蘭一抬眼卻瞧見了她們。微微有些遲疑,她還是衝她們一笑。蔓青大方地上前,在他們麵前駐足。
“好巧,莫小姐,我們上次在宴會上見過麵的。”蔓青臉上掛著笑,也不去看董韶之是什麼表情,隻是頗有風度地伸出手,“我是佟蔓青,上次似乎沒有好好地介紹自己。”莫蘭聞言淺笑了一下,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我不說我的名字了,你知道的。”蔓青介紹了身旁的金薇,金薇點了一下頭,有些擔憂地望向蔓青。
“兩位,如果不介意的,可以坐下共同用餐。”莫蘭開口道。蔓青和金薇對視一眼,明知道莫蘭隻是出於禮貌這麼說,這張餐桌隻有兩個人,如何容得下四人同坐?她低頭去看董韶之的表情,然而他臉色淡淡的,似乎不預備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不用了,我想你們一定是有重要的生意上的事情要談,我和金薇到別處落座。”
話落她就和金薇沿著走廊,找了一處比較僻靜的角落坐下,蔓青低頭嗅了一下剛才和莫蘭握過的手,連指尖都沾上了她身上的那股夜來香般的味道。“牛排,七分熟,兩杯檸檬汁。”蔓青神色自若對著伺者說道。金薇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怕蔓青實則已經氣憤到極點隻是表麵維持風度所以顯得若無其事。“蔓青。”金薇握住她放在桌麵上的手。“你不用來開導我也不用安慰我,金薇,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我寧願相信他。”
“這還不清楚麼?”金薇提高了嗓門,“那個莫小姐,一看就是對董韶之傾了七八分心了,你當真不怕麼?”作為好友,她的確擔心蔓青。“她喜歡誰我控製不住,但我知道董韶之不會。”她低頭喝著果汁,低聲說,“在經曆了那場火災後,我更堅信他不會,雖然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認識又是如何談上交情的。”
“男子都是善變的。”金薇急促地說道,“你不能如此放任他們這樣下去。”蔓青對著窗外,嘴角一澀,“可是,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是我的爭取來了又有什麼意思?”難道將他禁錮住?跟蹤他?這不是她佟蔓青會做的事情。當初她為了爭取到齊炎,早已被痛苦傷得體無完膚了,她自認沒有第二次的勇氣。金薇不知道,她之所以還能夠待在董韶之身邊,對這些畫麵一笑了之,是因為她知道,那些過去發生過的,他和她說過的話,對她做過的事,都不是假的。如果生死之間的情分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麼值得去維係?
“金薇,別說了,我有忍耐的底線,他曾經說過會處理好上海的事情,然後一起離開,我現在願意給他時間。”金薇見她如此,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兩人絮叨家常,可也沒有想到,齊炎會帶著易羅來這家餐廳。
蔓青和金薇同時看見了兩人,幾個月不見,他依然俊朗挺拔。蔓青不由得感到好笑,想想這間餐廳今日不知中了什麼邪,居然讓這麼多明裏暗裏或親或熟的人同一時間湊在了一起。齊炎沒有看見他們,而是帶著易羅坐在了離她們有些遠的地方。蔓青的視線飄到董韶之那邊,他不知說了些什麼,對麵的莫蘭掩著嘴角笑了,那眼睛斜睨,風致到極點。
“他們要走了。”金薇拍了拍蔓青,瞧見董韶之和莫蘭站了起來。莫蘭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兩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向餐廳外麵。“太過分了。”金薇吸了口氣,“無論怎麼說,剛才你都同他們打過了招呼。他怎能如此對你,就在你麵前……那個莫小姐,著實有些手段……”金薇不說了,因為她發現蔓青的臉色的確在變化。順著蔓青的視線,朝透明玻璃窗外出去,門口停著的黑色凱迪是董韶之的車,他不知何莫蘭說了些什麼,莫蘭勾唇一笑,那麵容竟有些模糊,然而驀然間,她就在街上勾住董韶之的脖子,仰起頭送上一吻。短暫而令人遐想的一吻,讓金薇和蔓青都沒了聲音。隨後,莫蘭坐上了那輛凱迪,車子緩緩離去,消失在街角。
金薇不知如何開口,隻是回過神瞧著蔓青。蔓青低垂著眼瞼,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對不起,金薇,我要上趟梳洗室。”不等金薇說話,她就站起身,匆匆裹著衣服往餐廳後方走去。晃過明亮,後麵是幽暗的長廊。她奔跑著,長廊裏回蕩著她高跟鞋的響聲。終於趴在了水池邊,胃裏一陣翻攪,好似吃的東西都湧了上來,可張開嘴卻隻是幹嘔,什麼都吐不出來,連聲音都發不出。好一會,她才扒著池邊喘氣,發現指尖有些顫抖。抬起頭,玻璃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憔悴。
她睜大眼睛,驀然回首,才發現有人已經站在她身後好一會兒。她張口,“你……你是如何進來的?”齊炎靠在牆邊,斂眉,“剛才我都看到了。”她手撐在池邊,不去看他,“你都看到什麼了?”“董韶之和那個女人。”他的話讓她心裏一刺,她反而笑了,笑得陰冷,“所以呢?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我不是。”他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往後退,不知他要做什麼。她靠在簾子上,他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當初若是你答應了我……”
他伸手去撥弄她發絲,她頭一側便避開了,“我早已說過,遲了。”“本來我也以為遲了。”他沉默片刻後沉吟道,“可是蔓青,如今你並不幸福。”蔓青閉上眼睛,有些倔強,“比你想象得要幸福得多。”
“這樣也叫幸福?”他拉住她的手,發現她在抖,他的嗓音帶著些獨有的沙啞,“他對你並不好。”她幽然將視線轉向他,“可你也沒法對我好,從你娶易羅的那天開始,或許更早,從你將我拋棄在北平火車站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