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盡  第五十六章 殘夢(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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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青在路上逛的時候無意間看見一副畫。這是三月底的一天,天色湛藍。霞飛路兩旁的梧桐蔥鬱而迷人,路上是樹葉斑駁的影子,隨著輕微的暖風晃動變換縫隙的角度。蔓青和金薇就是漫步在這一條人不多,舒爽幹淨的街道。
    “蔓青,我同你說件事,我有身孕了。”金薇邊走著,忽然就這麼開口對她說。她如今的裝扮、神態韻色都是十足的婦人一般,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柔得酥暖人心,嘴角微微上揚,此情此景已經不能與出嫁前那開朗甚至有些張揚好動的活潑摸樣相提並論了,多了一分獨有的風姿。她手下意識撫上小腹,緩緩移動。
    “恭喜。”蔓青先是一怔,隨即衷心為她高興。當初那場婚禮不堪回首,那可能是金薇心裏永遠的一根刺,可如今,瞧她這摸樣,小女人的嬌態,別有一番風韻,想必葉緔是對她不錯的了,現在看金薇如此幸福,她也替好友高興,“他待你很好是嗎?”金薇仰頭歎了口氣,“我本來以為,這場婚姻是不幸到底了,沒有想過會有什麼轉機。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現在算怎樣,說實話,蔓青,我仍然看不透他。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隻是單純的喜歡,想要接近他,和他度過一生。可如今發現好像並不是那麼一回事。要喜歡上一個人好容易,可要真的和一個人在一起過一輩子,要了解事情卻有太多。”有時候感情也是一種既甜蜜又折磨人的東西,偏偏沾上了,就再也甩不開,丟不掉。
    “別多想了,”蔓青拍了拍她的手,“多想想孩子吧,想想他將會是多漂亮,多討人喜歡。”葉緔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金薇雖稱不上迷人漂亮,可笑起來也是幹淨而甜美的,他們的孩子,應該是討人喜歡的。她說完,金薇的眸子就亮了起來,是啊,如今她有一半的心思都在孩子上麵,那種有期待的心情,是最好的。
    蔓青對她笑著,眼睛一晃,倏然在一家小的店鋪麵前停了下來。玻璃櫥窗裏,掛著幾幅金絲邊框框著的畫,有的是人物畫有的是風景畫,看那樣子,都是西洋畫作。蔓青踏進店鋪,店鋪很窄小,裝點得倒還清爽典雅。她直接找到老板。“我要那幅。”她指著櫥窗裏最右邊的。那是一副山水畫,不同於其它的畫作,它是用炭筆勾勒的,呈現的是煙雨中的江南景致,“它叫什麼名字?”
    老板放下金絲框眼鏡,看了一下,“畫船聽雨眠。”“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蔓青想起那首柔雅的詩句,頃刻間就對著這幅畫心動了,她想起了之前在江南的點滴,好像經曆的一切都融到了這畫中,觸動了她某一處。她將畫包裝好帶回了董家,然後讓下人幫著忙釘在了自己房間的牆上。她已經兩天沒有見到董韶之了,似乎他近些日子特別的忙,連阿童都行色匆匆。她總是在晚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聽見他上樓的腳步聲。不過今日,他回得很早。
    他一回來就來了二樓,她房間的門沒有鎖,於是他沒費勁就推開了,入眼就睨見她雙手交握著站在一堵牆麵前發呆。他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喜歡這幅畫?”他問。她點頭,眼睛裏星星點點,“你不覺得很美嗎?就像……就像之前去的地方一樣。”他不語,知道她說的是湖州,頓時嘴角上揚,“以後還有機會的,我們不會隻去一次。”
    吃過晚飯,他執意要帶她去院裏散步。他們閑散地走著,聊著,蔓青忽然說,“對了,金薇今天告訴我,她有身孕了。”她隻是無意間想到了,便同他說了。董韶之走在她前麵一步之處,此時回頭,眼睛若白瓷,他了然地笑著,“你是不是急了?”她一怔,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有所指,一瞬間惱紅了臉,“你想到哪去了。”他駐足,就這麼望著她,眼裏似揉了些東西,是火是水她都分不清了,剛想開口緩解這莫名的氣氛,他忽然上前,一把裹住她的身體,低頭就覆蓋她的唇。她一驚,伸手就要推拒,他卻使了些力氣壓製她的手,將她牢牢按在自己胸前,肆意地用舌尖去描繪她的唇線,然後探入她口中,氣息交彙。
    “這……是院子裏。。。。會有人……”她困難地張口,他卻邊喘息著邊低聲道,“誰敢看?”他似乎在壓抑著些什麼,不斷輾轉地蹂躪她的唇,直到她快有些窒息,站不住了,他才鬆開她,大拇指流連在她臉頰上,聲音有些暗啞,“蔓青……”他擁著她的肩,穿過院落,進了宅子。上了二樓,他打開她的房門,背抵在門上,咯嗒鎖上門,就捧住她的臉端詳。月色下,她當真是皓腕凝霜雪,不由自主地,他手放在她腰上,低頭去吻她頸項。
    “你怎麼了?”說不慌是假的,蔓青的確有些手足無措。即使她明白終有這一天,可這一刻來得太過突然,她覺得太過不真實,總是有種虛渺感。董韶之微眯起雙眼瞧她,雙手去解她衣裳的叉口。她一凜,就要掙紮,雙手貼牆,摸到了冰冷的玻璃,恍惚間想起那是下午買回來掛在牆上的畫。
    董韶之含住她的耳垂,輕咬慢撚,感覺她敏感地渾身一顫。他手緩緩滑入她敞開的衣裳,感受女子最為柔軟之處。“哐當”一聲讓兩人都為之一震,蔓青轉身顫抖著手整理衣衫,他打開了牆上的燈,室內一下子亮了起來。地上全是玻璃碎片,蔓青望著,心裏沉了一下。那幅畫,被她用手撥了下來,整個玻璃框碎了。
    她心裏有些慌,蹲下去就要撿那些碎玻璃片,手在瞬間就被碎片的尖角劃開了一道口氣,殷紅色的血似瑰麗的梅朵,順著玻璃而下。董韶之握住她的手,“你瘋了?這裏全是碎玻璃,你離遠些,我來處理。”他小心翼翼地撥開她的手,讓她立於一旁,然後從那些碎片底下抽出了那張畫。他定定地注視那張畫一會,然後說道,“畫得真好,名字也取得好。”
    蔓青望著一地的狼狽,想著先前那些場景,思忖著今夜的確有些混亂。等到一切都處理完,董韶之讓蔓青躺倒床上,自己則坐在床沿,整個房間隻有床頭的小燈亮著,暈罩著兩人的臉,她有些乏了,頭偏過去,低聲道,“改日再讓人將那幅畫框起來吧。”董韶之手順著她的黑發,說道,“好。”
    她睡得綿長,不知他何時離去,隻是從那晚之後,接連十多日,她總是不見他的身影。往往隻是匆匆一瞥,她剛想開口同他說話,他便又說有事,阿童跟著他離了去。蔓青心裏疑惑,往日也不見董家的生意能忙成這樣,隻是她不好開口,也怕別人說她羅嗦,她畢竟是個女子,生意場上的事她不可能參透個十分,於是也沒有多言。轉眼四月中了,草長鶯飛的季節,外頭很是熱鬧,可蔓青仍然坐在廳堂裏,盯著院落中的芭蕉出神。距離上次見到董韶之已經有一個星期了,他似乎越來越忙,過去還能在晚餐時見到他,現在,他整個人就是神秘莫測的,他房間裏整齊的被褥、無褶皺的床鋪顯示他已經好些天沒有躺在上麵過了。
    她想著今早報紙上瞧見的,前方的戰事吃緊,國軍已經連連敗退,這火,恐怕很快就要往南方蔓延。這種時候,她不知道董韶之在想什麼,她記得他曾經說過,會結束這裏的一切,然後遠離這個地方。
    院落外傳來汽車的鳴笛聲,她回過神,想著興許是董韶之回來了。不過多久,阿童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阿童匆匆步入廳堂,一眼看見蔓青,怔了一下。“蔓青小姐。”“阿童,”蔓青站起身,“就你一個人回來?少爺呢?”阿童麵對她的疑問,眼神居然有些閃避,“少爺他……有些事要處理,他讓我回來拿他的大衣。”
    蔓青是敏感多慮的,阿童的神情變換騙不了她。“你們這麼忙?前些日子,忙到連董家也回不了?”阿童抬眼,“前些日子我和少爺都在北平。”蔓青轉過身,有些發愣,“北平?”她喃喃地重複。“我以為少爺會和蔓青小姐說的……”阿童的聲音輕了下去,因為他發現蔓青的臉色並不好看。“小姐?”蔓青勉強對他笑了笑,“沒事,我就是問一下。你去拿他的衣服吧。”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阿童上樓,拿著董韶之的大衣再匆匆離去,伴隨著的,是汽車遠去的鳴笛聲。
    原來是去了北平。可是她什麼也不知道,她還以為……忽然覺得有什麼在發生著改變。董韶之變得越發的奇怪,他這些天的不見人影,他對自己的態度,一切的一切,蔓青都沒法做出解釋。空蕩蕩的廳堂裏,入耳的隻有法蘭西古銅鍾沉重的聲響,就像在敲擊她心裏一樣。她周身滲出一股寒意,這感覺,和當年在北平西站被拋下的感覺,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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