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那件事，是齊家的人做的。”吳媽說道，“當年三爺派人查過，可為了董家，他硬是忍下了這口氣。冤孽啊！董家和齊家，怕是永遠就要這麼抖下去……”蔓青收回了視線，背脊靠在牆上，心下有些淒然。董家和齊家，因為情債而糾纏至此，死的人，流的血染紅了那麼多人的手，可誰又欠誰多一些呢？也許這筆糜爛的帳，誰都算不清了。
    吳媽走後，蔓青就到了葉家。她想了很久，覺得董韶之的事，興許隻有金薇可以幫她。她嫁到葉家後，葉金兩家的勢力聯盟更為牢固，其中可以打通的關節，一定比自己在仙樂斯認識的那些名門貴公子要多得多。她知道金薇如今過得並不好，她並不想過多的打擾她，可是思前想後，隻能選擇來找她。
    可她連金薇的麵都沒見著，就被葉家的人擋在了門外。“我找你們少奶奶。”“少奶奶出門了。”連看門的人都對她如此戒備，令她十分不悅。“那我要找你們少爺。”“我們少爺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找的。”
    蔓青回首看了一眼葉府，豪華奢侈的宅院中，想必也是冷冰冰的。她在腦海中思尋一番，最終想到白欽。她想，白欽平日裏待她不差，也很尊重她，接觸這麼久，她明白他是個及其有原則卻也重情義的人。這麼想著，她就想原路返回。
    “等一下。”就在她轉身之際，背後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她回頭，卻見葉家的少爺站在門欄後，尖銳的眸子掃視在她身上。這個男子，她隻見過一次，就是金薇的婚禮，婚禮上的一幕幕還殘存在她記憶中，他那隱藏在眼睛後的真正心思，沒人猜得透，他是金薇的丈夫，但蔓青知道，他也是傷金薇最深的人。
    “葉少爺。”她微微頷首。葉緔筆挺地站在那裏，不閑散也不拘謹，如同深院中的梧桐，“你找金薇？”“是。”葉緔走近了些，“你找她，是為了董韶之的事。”他用的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蔓青沒想到他會猜度得這麼準，看來董韶之被日本人“請”去的事，差不多眾所周知了。“沒錯。”事到如今，她沒什麼可隱瞞的，“我可以見她嗎？”
    葉緔眸中滑過一絲什麼，蔓青無暇去注意，她見他沉默，又問了一遍，“她在嗎？我可以見她嗎？”葉緔終於開了口，“你見她沒任何的用處。你去找金玨吧，關於這件事，他知道的遠比金薇清楚。”蔓青有些驚訝地望向他，他卻微微一笑道，“佟小姐，不送了。”轉過身，他就要離去。“等等，金薇她……”背影停頓了一下，隨即邁開腳步進了宅院。
    蔓青回過神，便攔住一輛黃包車，趕往金家。金家的下人告訴她金玨在他自己租的別院，蔓青按照地址又找了過去。金家的別院倒是極為靜謐，從外麵看也不如金家大宅子那麼耀眼，反倒是歸於平常的小型洋房。這一帶有許多這樣相連著的二層樓西洋格局的房子，金家的這一間，並不比其它的特別。蔓青叩門的時候，沒想到來開門的竟是金玨本人。
    “佟小姐，我們又見麵了。”他挑眉，似乎猜測到她會來。蔓青有些拘謹，不知是否該進去。“請進。”金玨讓出了半個身體，蔓青踏進院落，幾乎是立刻的，便喜歡上這裏。紫藤環繞的花架下鋪滿落葉，秋千微微晃動，院子幹淨別致，看上去是有人精心料理。
    “跟我進來。”金玨打斷了她的觀察，領著她進屋子。他讓她坐在椅子上，隨後自己坐在了她對麵，“你，今日來，是為了董韶之？”他幾乎是開門見山的，毫不含糊，寒暄也免去了，不過蔓青也正希望這樣，“你能幫我嗎？”“幫你什麼？幫你把他救出來？”
    “救？”蔓青皺眉，“事情已經到這麼嚴重的地步了嗎？我隻聽說他和日本人一起走的，可是，沒任何消息說他陷入險境。”金玨聽完她的話居然笑了起來，那搜尋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知怎的讓她有些礙眼，“你笑什麼？”
    “我以為你完全不在意他的生死。”金玨緩慢用手夾起一根雪茄，銜住，隨即漫步經心地點燃，吞吐雲霧。“如果你完全不在意，那麼他為你所做的這一切，就是付水東流。”蔓青因他的話而震驚，困惑、不安紛至遝來，她不懂金玨話語中的意思，可隱隱覺得，有太多的事是她所不知的。“你什麼意思？”
    “你冷冰冰的問我，讓我怎麼回答你？”金玨呼出煙圈，眯起雙眼穿梭過煙霧筆直停靠在她臉上，“昨夜在仙樂斯門口，你是怎麼逃脫的還記得嗎？你以為阪田盈江這麼多人，就憑你們一輛車，能這麼及時逃脫？”蔓青聞言細細回想著昨晚的一幕幕，她坐上了齊炎的車，然後有槍聲，一片混亂，她什麼也看不清，可是……難道……“是他？”她顫抖著聲音。她還記得在車上匆匆的一瞥，他手中拿著的銀質手槍太過熟悉，他越過人群投射過來的神情……隻是那時候，她全副的心思都在齊炎身上，隻有齊炎。
    金玨瞧著她的神情變換，哼笑道，“怎麼，愧疚了？”“不管怎樣，日本人不會動他的不是嗎？他們畢竟是有生意上的往來。”蔓青喃喃地開口。
    “你太天真了，時至今日，你還以為他真的在和那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日本人做生意？”蔓青聞言指甲深深嵌進了手心，低沉的嗓子放佛不是自己的，“你說清楚。”
    “我聽說齊顯璋曾經邀請董韶之和你去齊家會餐？他為什麼邀請你們去你一點都沒想過嗎？他和董韶之又談了些什麼你也不清楚嗎？勸董韶之與日本人合作，與齊家合作，壟斷上海的米糧，等到日本人控製了整個局勢，再將利益一剖為三，日本人一份，齊家一份，董家一份。”金玨說到這裏合掌拍了起來，“齊顯璋真是聰明絕頂，眼看上海的局勢漸漸亂了起來難以掌控，就打算投靠日本人，樹大好乘涼，至於拉董韶之進來，明著是合作，而一旦事成了，他便釜底抽薪，和日本人合起火來掏空董家的商貨，讓董家難以翻身。嘖嘖，真是絕了。”金玨不停地搖頭，最後眼睛定格在蔓青身上，“你說呢？”
    “可他還是答應了……”蔓青幾乎是咬著牙說的，“三叔就是被這群惡霸給……”“如果是過去，他當然不會答應。”金玨身體斜靠在桌案上，望進蔓青的眼睛，“而事實上，他答應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你。”蔓青狠狠地抬眼，下意識地開口，“你胡說。”
    “阪田盈江很快就知道了董家有些什麼人，自然也就知道你了。威脅的手段是怎樣的相信你這麼聰明的女人也該知道。”金玨彎唇一笑，“我很詫異，溫柔鄉裏踏過這麼多回，董韶之最後卻因為要保全你不得不放下他的身段甚至家仇。”金玨注視著蔓青的雙眸，嘴角的笑意緩緩斂去，“他也真是有能耐，一出事這麼多人都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想方設法尋求解救的方法……”
    金玨的話已然入不了蔓青的耳。她滿滿的情緒就要堆填整個身心，遏製住呼吸讓她喘不過氣。諒是她再如何猜度，都絕計難以將事情往這樣的方麵去靠。從離開齊家的那晚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吧，在齊顯璋齷齪的提議，不，或者說是脅迫下不得不妥協，見殺害三叔的仇人，恨著卻又隱忍著。直到此刻蔓青才能明白那番車內的談話，他讓自己離開董家，那被她唾棄憤恨了的話語背後竟是他誠心的保護。
    是她太過於愚鈍了麼？此刻回憶那些細梢末節，才隱隱覺出他的心思！他藏得太深，而自己又從未留心，就這樣如今還要從他人的口中慢慢剝開這一切！
    “這些，你又如何得知？他與你交情不深，性情又是那樣，是斷然不會同你說這些的。”金玨坐回自己的椅上，“我與他交情不深，可自然有人與他交情深。佟小姐你是白白了這副聰明的腦袋，”他指了指額際，隨即說道，“他為你做這麼多，可想報答？”
    蔓青猛然抬起頭，眼裏有了些光彩，“你是說，你能幫我？”金玨笑而不語，卻一步步向她靠近。蔓青滯住了呼吸，身體有些僵硬，她不知金玨眼中閃爍著的是什麼，但當他手撐著她坐的木椅，那雙眼睛肆無忌憚徘徊在她臉上時，她頃刻便明白了。
    “你齷齪。”不待他開口談條件，她已經揮開他的手掙脫於他的桎梏。金玨眸光變得冰冷，“說得好。可佟小姐我希望你明白，天底下絕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伸手就可以要的來的便宜事，任何人想要和我談條件，得要看看她身上又沒有可以等價的籌碼。”他握住她的手腕向上攀，視線牢牢圈畫出範圍將她困住，不容得她逃避，隨後一字一句道，“而你的籌碼，就是陪我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