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錯 第三十二章 暗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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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就這麼站在車前,與車窗裏的齊炎對視,其實她渾身都在抖,溢滿了悲涼,原來,七年的時間,可以讓信任完全從他們之間抹去,一絲殘留都沒有。她想問齊炎究竟將她看成了怎樣卑劣的人,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而此時潘華眼睛有些發紅地上前開了車門,推搡著將蔓青摁到座位上,他對齊炎說,“我們必須帶著她,好歹也是籌碼。”
齊炎發動了車子,可穿出巷子,卻根本沒有方向。事情來得太突然,沒有人知道董韶之會帶著齊顯璋去哪裏。蔓青撇過頭去望窗外,可眼睛根本沒有聚焦。車子猛然停下,尖銳地刹車聲響起,蔓青朝前一個趔趄。
“你真的不預備告訴我?”齊炎嗓音低沉,眼睛望著前方,話語卻是對蔓青說的。蔓青笑了,不知是否在自嘲“我不知道,你讓我怎麼說。”“隨便說一個地點。”齊炎的話很奇怪,仿佛認準了她說出口的就是準確的地方,那是因為他覺得她會念在他們的舊日情分上告訴他。蔓青笑容更深了,眼底卻沒有溫度,“那就碼頭吧。”你讓我隨便說,那我就隨便應答你。她閉上眼,想著一會到了毫無齊顯璋蹤跡的碼頭,齊炎是否明白他錯怪了她,那眼中是否能淌出一絲絲的歉疚。
可蔓青沒有料到齊顯璋真的會在那,和董韶之一起。那沉重的倉庫門被拉開後,裏麵的情景讓蔓青畢生難忘。齊顯璋被董家的人摁著,跪趴在地上,那仰起的頭上青紫一片,而下巴被殘酷地捏著,似乎在灌著什麼。等看清了那灰白的物體是大煙膏時,蔓青渾身的血都冷了。她模糊地想,這麼一個人物,這輩子興許也沒有如此恥辱過。
齊顯璋聽聞了聲音,眼睛吃力地往齊炎這邊放。董韶之站在一邊,在見到齊炎的一瞬滯了片刻,但他隨即見到了慘白著一張臉的蔓青。很快,董家人的槍口都對準了齊炎和潘華,而齊炎的槍口,對著董韶之。“小炎……”齊顯璋捂住胸口,顯然那處已經受傷。
空氣中一觸即發的冷凝,董韶之和齊炎都想起了上次在浦江邊的那場交鋒,可那時,他們都能放彼此生路,可今天,誰都明白,沒有退路了,齊家和董家的怨既然已經在台麵上了,就必須解決。董韶之的目的是要齊顯璋死,而齊炎是要帶回齊顯璋,這股硝煙隻會彌漫得越濃烈。“董韶之,”過了許久,齊炎終於開口,“你得不了便宜,你放他過來,我會讓佟小姐過去。”董韶之眯著眼,手緊緊捏住了槍板。
潘華上前用刀尖抵在了蔓青頸上脆弱的地方。“給你五秒鍾的時間思考。”齊炎這句話一出,蔓青的眼前就模糊了,嘴唇張了張,終究什麼音也發布出來。籌碼,原來,這就是籌碼的作用,一人換一人,曾經怎樣也要護著她的齊炎已經到了將她視作籌碼的地步。潘華感覺自己架在她頸間的手背上滴落溫潤的液體,有些怔住,此時董韶之開了口,“好,我同意。”董韶之使了個眼色,身後的阿童提起齊顯璋的長衫,讓他站起來,而潘華也挪開了匕首,推了蔓青一把往前。
蔓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對麵的齊顯璋緩緩過來,與她擦肩時,那目光定在她身上,被折磨得浮腫的臉上卻不知為何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偌大的倉庫裏氣氛詭異到難以喘息,似乎兩方都繃著那根弦。寂靜中隻有蔓青和齊顯璋走路時鞋子在地上摩挲發出的聲響。蔓青想回頭看看齊炎的臉,可她怕齊炎的眼裏隻有滿是傷痕的齊顯璋,他的父親。
就在蔓青快要接近董韶之那邊的一瞬,齊顯璋的腳步停住了。僅僅隻是一秒鍾,齊顯璋眸色一暗,手一伸抽出齊炎手中的槍就對準了身後的蔓青。刺耳的槍聲滑過蔓青的耳際,彈片流飛之際,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驚惶中眼前光影浮動,自己被巨大的推力擋開,待鎮定時,她才看清眼前的人。齊炎又一次救了她,就在槍響的前一刻,他比齊顯璋更早一步將她護在一側,就在前一刻蔓青還以為他已經無關乎她的生死,既然可以拿她換齊顯璋,那麼這一槍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護她周全?然而她剛張口顫著嗓子叫了一聲,“齊炎……”那邊齊顯璋陰冷中摻雜著憤怒的低吼就傳到耳際,“小炎!”剛才就差那麼幾毫厘,他的槍子就落入了自己親生兒子的脊梁,此刻他眼中發紅,握著槍的手抖得如同篩子。
董韶之的手槍已經對著齊顯璋,“齊老板,你夠卑鄙!”“卑鄙?”齊顯璋聞言放肆狂笑,剛才所受的全部屈辱他怎能甘心?從齊炎和潘華拉開倉庫的門他就明白光靠他們兩人沒法將自己從董韶之手中帶走,董韶之時鐵了心要他生不如死,可蔓青的臉出現時他就明白了該怎麼狠狠給董韶之那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以狠狠的一擊。這麼多年來連敢碰一下自己手指的人都沒有,他的戾他的狠不是表現出來的而是透入骨子裏的,董韶之敢這麼做就必須要付出代價。“小炎,你讓開!”他對著齊炎,聲調已經接近扭曲。
齊炎握住蔓青手腕的臂膀緊了一下,閉了閉眼他對齊顯璋說道,“爹,我們回去吧。”“小炎,我叫你讓開!”齊炎麵沉如水卻一動未動。齊顯璋整個麵目有些猙獰,帶著不甘。潘華在一邊麵對這種情形也傻了眼,不過他知道擋自己的老爺不會再開槍,畢竟齊炎在那裏,老也不會不顧及親生兒子的性命。所以當他看見齊顯璋最終手滑動了一下按下扳機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僵直了,話噎在喉嚨口,直覺這一槍下去是無可挽回的。
“呯!”倉庫裏的第二聲槍響,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齊顯璋手還在那裏舉著,隨後緩緩低頭,伸出手摸了一下左邊的胸膛,殷紅耀眼的液體泉湧般溢出。手中的槍掉落在地,他站不住腳跟地往後倒退幾步。
“三爺,我總算替你報了仇,是親手!”灰子望著手中正在冒著白煙的槍,洪亮之聲縈繞在倉庫不絕於耳,他臉上有著淚痕。局勢轉瞬間顛倒反逆,而此時的齊炎已經奔過去撿起齊顯璋掉在身側的手槍甩開臂彎對著灰子。灰子有些蔑視地一笑,快齊炎一步用剛才打中齊顯璋心髒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這倉庫的第三聲槍響顯得悲涼倉惶,夕陽從外麵破碎的窗戶玻璃滲到灰子臉上,董韶之用手撐住了身體。
這一槍沒有直接斃命,所以灰子死得很痛苦,雙唇白得嚇人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身體在不斷痙攣中漸漸停止了掙紮。董韶之用手合住了灰子的眼,也閉上了自己的眼。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層層疊加,那槍響不絕於耳似乎還在倉庫不停回蕩重放。直到什麼都結束了,蔓青的眼睛才能移動。齊炎跪在齊顯璋的身邊,手握住齊顯璋的。胸口溢出的血已經成了暗紅色,有些甚至很快幹涸凝固。
蔓青看清了齊炎眼中的東西,那種痛苦絕望她明白,那是當年母親的手從她手心滑下去的那一刻,她所擁有的神情。她想叫他,哪怕發出一個字的聲音,可她做不到。他的手,腳下染滿了齊顯璋的血,醒目到比夕陽的暖紅還要讓人發燙。
這一場交鋒,是印在倉庫裏每個人腦中的暗殤。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盞茶的過渡,齊炎將已經逐漸冰冷下去的齊顯璋的手搭在自己肩頭,緩緩站起身。“潘華,我們走。”嗓子啞到幾乎無聲。他沒有看蔓青一眼,似乎隻存活在自己的世界,蔓青手指動了一下,仿佛要伸手去碰觸他,但最終無力地垂下,她知道她沒有資格,也知道也許從這一刻起他們兩人之間剩的隻能是分崩離析了。
齊炎鈍痛的身影與腳步聲在落日餘暉下組成最為殘忍的畫麵,在蔓青麵前模糊起來,她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咬住下唇靠在那陳舊的鐵門邊,目送他一點一點消失,隱褪,最終餘留的影子都無所追尋。她臉上全是淚水,但一點哽咽的聲響都沒發出,她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所有的情誼都完了,像玻璃一樣,碎到都是鋒利的刃。
她被人裹緊厚重的大衣裏,董韶之低頭將目光駐足在她臉上,“你不應該這樣哭,你的眼淚不是為了灰子而流。”身後,董家的人將灰子的屍體舉起,每個人表情虔誠而沉重,像是一個儀式。董韶之用肩護住蔓青,她的腳步趔趄而顛簸,今天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太過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