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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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愛情不是任人潑墨揮灑的豪情,而是滲漫在骨髓裏,如冬雪般飄散的一場心傷———佟蔓青。
衣香鬢影,酒色飄揚中,佟蔓青悠悠地將周圍的這一切收入眼底。纖細的手恰到好處地握著透明的酒杯,杯中是攝人心魂的暗紅色液體。她將酒杯移至唇邊,微啜一口,喉頭滑動,便入了腹。她輕巧地倚在陽台上,襯合的緋紅色錦瑟繡粒旗袍在凝固的暮色中不顯張揚,反顯魅色。
杯中的酒空了,她撐了自己一下,用手撩撥發絲,隨即款款步入內廳,一股熱氣迎麵而來,,伴隨的,是壓抑不住的談笑聲。她低眉一睨,立於舞池中央,手中挽著一長發女子的低聲言談的,是位五十來歲的男子,壯碩的身材,刻滿皺紋的鬆弛麵容,一身寬衣,隨著舞步輕搖。刹那一旋身,他搭在長發女子腰部的手映入佟蔓青的眼。她眸色一黯,眼神緊緊扣著他的手,其大拇指上,一枚白玉扳指昭示了這男人的權勢與地位,在上海,他通黑白兩道,如今人人是以為命的米糧也是他所壟斷掌控的,齊顯璋,一個誰都無法小覷的人物。
佟蔓青往前走了一步,卻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她停住腳步,回頭,見了來人,隨即垂下眼瞼,“都快八點了。”來人靠近她,低沉的嗓音輕聲道,“我知道,現在隻能等。”佟蔓青手心中有一層薄汗,她注意到齊顯璋的目光越過了眾人,落在她身上。她回以微笑,並踱步走上前,之前齊顯璋攬著的女子已然不見蹤影,而此時的音樂也停了下來。
“佟小姐。”“齊老板,又見麵了。仙樂斯能請到您,麵子也夠大的了。”齊顯璋挑眉,眼神在她身上回轉一圈,“哪裏,今日是白老板請宴,我豈有不來之理?”他頓了頓,隨即開口道,“倒是佟小姐,聽說董家三爺前些日子在碼頭遭襲,我還以為董家現今都因此事情緒低落,難以抽空來參加這熱鬧的酒宴。”
佟蔓青凝眉,臉卻綻開一抹笑,“三叔是受了傷,不過已無大礙,二哥已經說了,今晚是仙樂斯的白老板請宴,怎麼說也要來湊個熱鬧。”她話落,舉杯,“齊老板,幹杯。”
齊顯璋笑聲帶著顫音,連帶著麵上的小眼睛也光澤微動,“幹杯。”佟蔓青看了一眼酒杯,“真是對不住,剛才喝完了,待我倒滿酒,再過來敬齊老板如何?”齊顯璋聞言,眼珠一轉,隨後伸手撩了一下佟蔓青落於肩側的發絲,“就聽蔓青小姐的。”佟蔓青擦過身,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手。她穿過人群,靠近角落,握著酒杯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依舊悅耳的男音響起,佟蔓青頭也沒回,“為三叔,我不後悔。”她摸了摸貼於腰側的冰涼物體,隨後就見有服務員極有禮貌地走近他們,“蔓青小姐需要倒酒嗎?”她點點頭,任那人替她補滿了酒。
她握著酒杯就要離去,卻被身後之人拉住了左手手腕,她詫異回首,對上一雙深黑色的瞳,“如果看形勢不對,就別勉強。”佟蔓青回道,“我明白。”她抽回自己的手,恰在此時,廳堂的燈暗了下來,所有的光都打在了仙樂斯舞廳最高的台上,也很好的掩飾了她的臉。別勉強?董韶之的話如盤絲扣,深壓在她心口。一直以來,齊家就是董家的一根刺,解決齊家,令齊家在上海的權勢分崩瓦解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今晚這麼好一個機會,又有她願意幫他,他怎麼可能因為她的安危而放棄呢?“別勉強”三個字,輕如塵埃。
齊顯璋坐的,是正對台麵的位置,很容易辨別,更何況佟蔓青從剛才起就一直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走過去,將手輕搭在麵前男人的肩上,“齊老板……”一聲喚出口,香膩酥心。眼前的男人回過頭,笑眯眯一雙眼,“我還以為蔓青小姐不來同我敬酒了呢。”
“怎麼會呢。”佟蔓青站著,似是無意地凝視著這一桌的人,全是齊顯璋的自己人,此刻見齊顯璋站起身與她平視,他們臉上警惕的神情算是放下不少。
佟蔓青一邊敬著酒,一邊與齊顯璋一起聽著台上女子聲色之音。“我記得第一次見蔓青小姐,小姐的歌喉就讓我折服。”齊顯璋側目望向她。“齊老板說笑了,蔓青不過是剛登台而已。”“蔓青小姐謙虛了,有如此曼妙歌喉,清雅之姿,來日定是能紅極仙樂斯,說不定,百樂門也會邀蔓青小姐,隻是,可惜啊……”他搖了搖頭,她微笑,“可惜什麼?”
“沒什麼。”齊顯璋低低笑出聲,佟蔓青手中轉著透明的酒杯,隨即食指略微一鬆,酒杯傾斜,杯中紅色液體就這麼順著桌布流到齊顯璋長衫上。她麵色尷尬,忙說道,“齊老板,真是對不住,我……”
齊顯璋看了她一眼,身邊有人要上前替他擦拭,他回道“無大礙,我自己來擦便行。”佟蔓青愧疚地咬住下唇,“是我失禮了,我來替齊老板擦。”她話落,低下身狀似去掏隨身的繡帕,而此時四周霎那全暗下來,隻有微弱的散光暈在台上,伴隨著那靡靡之音滑入她耳畔。
她心跳如鼓,不曾料想燈光會在此時變得如此之暗。她手伸向左側旗袍之下,掏出那冰冷的匕首,心中一吸氣,既然已經到此份上,她再也無法退縮了,唯有賭此一刻。憑著方才燈亮時她與齊顯璋的位置,她快且狠地握住匕首向他心房刺去。
堅如鐵腕的手臂扼住她的手,恰在此時,燈又漸漸轉亮,眼前的臉逐漸變得清晰。齊顯璋不知何時已經不見,在她眼前的,是一張年輕男子的麵目。一瞬間,電光火石,她不敢置信自己看見了誰,那眉,那眼,那發,那輪廓……所有的一切哽在喉頭,空白一片。
“小姐,快走!”一瞬間,廳堂頂部金碧輝煌的吊燈被打落,驟然黑暗一片。大廳響起槍聲,而她也被突然闖至她身後的人一把推往旁邊。尖叫聲四起,那彈殼擦過桌沿的聲音令人寒毛聳立。她踉蹌著起身,乍然回過神,想跑回去確認一下剛才不是幻覺,卻被人從身後拉住,“小姐,為何還不走!董少已經在車內等你。”“灰子,我……”
有擦槍的花火靠近這邊,灰子一邊拖著她往後,一邊用槍對著來人。佟蔓青終於看清了,就在一片硝彌中她看清了追出來那人的臉,剛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覺,那人離她和灰子幾步遠,眼睛對上她的。
她想開口,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那人手中的搶一抖,一顆子彈迸射出來,擦過她的肩側,嵌入身後的牆中。灰子扯住她受傷的手,一咬牙推開身後的一扇門,從仙樂斯後麵的小廳快速離去。
“董少的車停在前門,我送你過去!小姐?”灰子見佟蔓青如失了魂般地倚在門邊的牆上。可這一刻,此地,多留一刻便是多一份危險。月光下,佟蔓青的雙眼無神,驚魂未定,麵色如紙,蒼白得下人。灰子提高嗓音,“小姐!”佟蔓青乍然瞪大了雙眼,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立於仙樂斯的後門外,她發絲淩亂,臉上還有血汙,卻瞬間用盡全身力氣拔開腿,跑了開來。
不顧身後灰子的叫喊,她仰著頭在街頭跑著,不顧自己留著血的手臂,也不顧那肆意奔騰的淚水。直到她再也跑不動,伏在橋上的欄杆,連喘氣都讓心緊窒。橋下,夜晚的浦江鋪著碎金點點,天際落下雨水,與江水渾在一起,遠處的碼頭閃著微光,而此刻,她的神思,早已漂向千裏之遠。本以為再難以相見,卻在今夜,在那樣的情境下,四目相對,恍如一夢。齊炎,這兩個字從心底深處被剮起,掀起激浪,而它帶來的,是長長遠遠之前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