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納尼?補了金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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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平第一次補牙驚動了薑皇宮太醫院的全部太醫,隻因年輕點的太醫沒有補牙經驗,年老點的太醫又老眼昏花怕不得要領。最後各位太醫推來推去,終於選出來一位約莫三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太醫為我診治。我躺在床上毛骨悚然,薑狄拿一塊帕子遮住我的眼睛,勸慰,“不要看,也不要怕,馬上就好!”
這“馬上”委實太慢了些,從中午一直到黃昏,我保持著張嘴的姿勢,任由太醫們在我嘴巴裏搗鼓。殿中點了安息香,聽說有靜神的作用,薑狄特命人往傅山爐裏多加了香料進去,我聞著這味道淡淡的甚好,忐忑不安的心也漸漸平複,最後便昏昏沉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才說,“好了。”
我向來淺眠,聞此言,愣是從睡夢中硬生生拔了出來,臉上猶帶著夢囈時所帶的汗珠。薑狄掀掉我眼上的絲帕,扶我坐起來,“你看看,牙齒已經補好了。”他準備的周到,舉起小鏡子到我眼前。又提起自己的袖袍替我輕輕拭汗。
他半抱著我,姿態親密,太醫們都是識相的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地退下去。
我舔了舔了補好的牙齒,覺得舌尖所觸到的是個冰涼的物件。對著鏡子齜牙咧嘴,外麵日頭已經西下,可在餘暉的照射下,我看到了一顆比落日還要黃燦燦閃亮亮的東西,那就是我的牙齒。
“金子!”我手一哆嗦,鏡子哐啷掉在地上。
薑狄撿起鏡子再次遞給我,“怎麼?不好看嗎?”
我挎著臉看他,“我一個姑娘家,卻補了一顆金牙齒,叫我以後如何見人。”
“這有何不妥?”
我哀嚎,將鏡子扔到一邊去,不忍再去看第二眼,“我隻見過老爺爺老奶奶才補金牙,何曾見過姑娘家也如此,若是走出去被他人瞧見,還不笑掉大牙。”又想,幸虧此處甚為隱秘,假如掉的是當門大牙,那我這輩子真是不要見人了。
薑狄解釋,“在我們薑國,老百姓都喜歡補金牙,乃福星高照,此生大富大貴的意思。”
果真是南北有異,風俗也大大不相同。我大為光火,但又不好拂他的麵子,隻能極力忍耐道,“都已經補好,也不可能再拔掉,就這樣吧。”
“都怪朕不好,不該讓你咬這麼硬的東西。朕這就叮囑禦膳房,今後公主的膳食,一定要做得鬆軟些。”
晚膳時分,我因剛補牙,所上膳食都是清淡的湯粥。看著我食欲未減,反倒津津有味的樣子,薑狄笑意嫣然地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低臉,專心挑著粥裏的蔥花,一粒一粒夾出來。
“你不喜歡吃蔥?”
我有些忸怩道,隨便尋了個理由,“這個塞牙縫。”
他似領悟,“公主的牙齒不好,朕記住了。以後公主的膳食,朕一定會親自盯緊。”
蔥花被挑的幹淨,他還盯著我看,我又開始挑肉絲,他恍然大悟,“肉絲也塞牙縫,是朕疏忽。”
我扯了扯嘴角,幹脆抬起頭,“皇上,我不挑食。但是……”我望了一眼他麵前紋絲不動的飯菜,“含貞看你一直沒動筷子,是不合胃口嗎。”
他微仰頭,目光終於錯開我,凝視著窗外道,“朕念及一事,所以才會沒有胃口。”
我知道薑國的朝政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麼風平浪靜,雖沒有外患,但內憂尚在。薑潛這個人表麵上仍然和薑狄稱兄道弟關係甚好,實際上,明爭暗鬥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回望曆史的洪流中,但凡一個國家,似乎每個朝代都會發生爭權奪位弑兄殺父的故事。我們覺得殘忍,但是他們身在其位,隻得用麻痹兩個字來形容了。
我以為他是為了政事憂煩,便放下筷子,“不知皇上為了何事煩惱,可說來聽聽?”
“此事,朕正要同你商量。”
他眉頭深鎖,若有所思將我一望,說的卻是另外一樁事,“女刺客至今關押的天牢中,不知公主想要如何處置?”
他若不說,我倒給忘記了。我回憶當日薑狄和那男子的約定,不假思索道,“皇上不是已經答應過,若同黨交出解藥,就放了女刺客。”
“當日不過是權宜之計!”他冷道,“如果不這麼做,公主豈不是白白送命。而且,公主當時奮不顧身救朕,令朕十分感動,朕即使不知你的身份,也斷然沒有旁觀的道理,所以才會放此厥言。”他說完,嘴角笑渦一旋,定神看我,“那女刺客妄想假扮公主,豈知她自己連公主的萬分之一都及不上。”
我最受不了別人誇我,遂又低臉,“我見過那女刺客,頗有幾分姿色。”
“是有幾分姿色,不過胭脂俗粉罷了。朕的意思,刺客是萬萬留不得的,若放虎歸山,便是留下禍根。而且那些刺客還殘忍殺害了公主的隨行,所以這件事,朕想問公主的意思。不管公主做任何決定,朕沒有任何異議。”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想起了合歡,想起了嬤嬤們,還有那麼多的將士。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殺過人,自問心地善良從無什麼大的過錯,但是這些人卻因我而死。最令我難過的是,死後他們的屍體還暴曬在荒野上,蕭子鶴曾說過他們已經腐爛的麵目全非。好一點,也許是荒漠的陽光太毒辣,壞一點,也許是飛過的鷹鷲們太饑餓啃食了他們……夜色怡人,窗外花草的影子印在窗紙上,有種朦朧的美感。我放在矮桌上的手驀地一顫,右手便魔怔般的抖動。
他用力握緊我的手,“是朕又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他的手心幹燥、溫暖,我低聲,聲音比冰雪還多了幾分陰冷,“行刺皇上是誅滅九族的大罪,絕對不能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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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在程公公的陪同下去見女刺客。這是我的請求,薑狄竟然爽快批準。
這是我第一次來天牢,臨行前,薑狄特地吩咐我戴上鬥篷,雪白的輕紗擋住我的麵龐,我一路走過,無數雙手從牢門中探出來,幽魂般,“仙女,仙女!”
程公公厭惡地用腳踢他們,“回去,休得放肆!”
印象中的小師妹活潑美麗,穿著那身黑色紗衣飛在半空裏,身姿綽約,也似仙女。卻不知如今關押在牢獄中,還是否一如昨昔。
她被關押在最末的牢房裏,我悄悄走近隔著牢門看她,她懷抱著膝蓋安靜蹲在角落裏,身上沾滿了稻幹草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和所有的犯人一樣落魄。獄卒開了鎖,她聽到落鎖的聲音耳朵機敏地動了動,悠悠回過臉來,神色卻很木訥。
我向她打招呼,“小師妹。”
她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我的聲音,眼睛裏也漸漸有了神采,“你是誰?”
我笑著掀開自己的鬥篷,“是我。”她雙目驀地瞪圓,震驚之餘,踉蹌地扶著牆壁站起來,“是你!居然是你,你還活著!”
“我來看你來了。”我從獄卒手中接過食盒,打開蓋子,將裏麵的飯菜一碗碗拿出來,“你在這裏肯定吃不好,我給你帶來好吃的,有魚有肉,還有美酒。”
“你居然還沒死!”她伸出雙爪向我撲來,我未閃躲,獄卒已經一腳把她踢倒,“大膽,敢對公主大不敬。”
這一腳凶狠,不偏不倚踢在了她的心窩上,她痛得蜷縮,眼睛不甘心地盯著我,“這麼說,你如今已經和狗皇帝相認了,真是老天無眼!”
我蹙眉,徑自往小酒杯上倒滿了酒,“老天很公平,凡事有因必有果。你當初種下了惡果,今日就必然得自己去了結。”
美食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她咽了口水,我將酒杯舉到她跟前,淡淡道,“來,喝完,好上路。”
她猛的一揮手,把酒杯打翻,力道之大,震得我向後連連倒退了幾步,幸得程公公眼疾手快扶住我。
“狗皇帝,出爾反爾,當初答應我大師兄,隻要交出解藥,就會留我性命,現在卻要毒死我!”
我站穩後,又去斟酒,“這酒沒有毒,你以為我會這麼便宜你嗎?”當著她的麵,仰頭一飲而盡,烈酒的芬芳唇齒留香,我笑道,“我今日來,是為了給你踐行。午時三刻的法場上才是你真正的歸處。”
我盯著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她在我的注視下,臉色漸漸蒼白,沒有哪個人真正不怕死,她也不例外,“蕭含貞,算你狠!”她又猙獰的笑,看不出往日秀麗姿容,滿是汙垢的手,緩緩抓起筷子,“好,好!既然要死,就做個飽死鬼吧。”
身邊,程公公提醒,“公主,此地不宜久留。”
我點頭,戴好鬥篷。“你站住!”邁過門檻時,她粗魯叫住我,我扭頭,她嘴邊掛著幾粒米飯,“你告訴我,那晚,你是怎麼逃出去的?……是不是大師兄放你走?”
我茫然,突兀間,生出一絲不該有的柔軟和矛盾。
她未等我回答,眼淚已經撲簌撲簌往下掉,“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
“公主。”程公公再次提醒,我再看了她一眼,提起裙裾就大步大步往外走去。牢外,天空湛藍,呼吸清新,已然是另一片天地。為何,心情卻這麼壓抑,她明明是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