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半生輕狂客  第四章 眾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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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窗外天光照進時,外麵酒閣子內並不如往常般人聲鼎沸,一室靜謐無聲。
    夢中景象紛亂而過,一夢醒來,扶手一摸,額角是綿綿密密的汗水,那樣模糊不清的夢境,時有出現,每次一醒來,卻是什麼也不記得。
    唯剩一句“忘了吧。”
    “忘了吧。”喃喃,忘了什麼?
    不免心裏哀歎,什麼怪夢,難得睡幾天好覺,做幾回美夢,依稀夢中還有美男若幹,怎麼一醒來就隻剩一句“忘了吧”。
    怎麼就忘了?
    忘了什麼?
    正暗自糾結,房門自外被打開,探頭探腦一張小臉露出來,見本姑娘已經起身,嚇得身子一縮腦袋又縮回門外。
    片刻,又笑兮兮的推門進來,一臉討好,“舒姨,你醒了?”
    正是阿月。
    “舒姨,”眼前阿月甜甜一聲叫喚,“阿月猜到舒姨這時可能已經醒來。”說話間,她已走過來,將手裏端著的洗漱盆子放在木架上,擰幹巾帕笑吟吟送上,乖巧的模樣很難令人不喜歡。
    “舒姨,”小姑娘伺候完我更衣,笑容體貼,“阿月還煮了雞蛋小米粥,這就去給舒姨加熱拿來?”
    說完,蹦躂的跑出去了。
    連日來,小姑娘的表現令人,大抵滿意。一雙大大亮亮的眼睛,人長的也討喜,幹活伶俐又勤快,雖然膽子小了些,對本姑娘卻是十分受用,一口一個舒姨叫的甚是順溜。這幾天,不僅在前頭酒閣子裏顧著,一有空就溜到後院為本姑娘端茶送水。即便外間南安寺法會,眾人蠢蠢欲動,全部前往,酒閣子並無生意,她也不甚在意,偶爾巴巴望幾眼遠方,很是向往。
    自一個月前,南安寺的和尚不眠不夜的在城內四處宣傳,為慶祝南安寺三百周年誕辰,他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來往京城的馬匹都死了上百才終於請來國師,在南安寺開壇講道一日。
    今日萬人空巷,自是法會盛況,連帶著酒閣子今日一個客人也無。
    我瞧著她一副小心翼翼想去又不敢去的模樣,心裏不是滋味。既戰戰兢兢於他日她幡然醒來對今日之奴顏婢膝的羞愧進而殺人滅口,又喜滋滋地享受讓那一向傲慢磨人的師姐給我當小丫鬟使。
    如此心境當真是一言難表。
    在酒閣子內也是無事,不如便帶著她去瞧瞧,免得將來一不順溜,婆媳問題實在難解。
    ****
    據傳本朝國師乃是約莫五年前皇帝陛下親自前往九華山,虔誠毅然在城外跪了七天七夜方才感動掌門,派遣出最得意的大弟子,被奉為護國法師。
    九華山,師父以前常提起,不過都是一副不屑的樣子,想來與我天仙門仇恨頗深。是故早年行走江湖,遇上一身白衣自作瀟灑的九華山弟子,本姑娘向來是敬而遠之。
    如今九華山大師兄講法,多半也是耍耍威風。
    阿月小姑娘一聞要出去,很是興奮,一路上不停跟我強調那國師到底有多帥多英俊多飄逸多瀟灑,被我一句“辰兒似乎也這麼認為呢?”刹的再不敢嘮叨。
    小姑娘現下最擔心的事就是怕嫁不了辰兒做一輩子夥計。不過我忘了告訴她,即便她嫁給了辰兒,也是做一輩子夥計的。誰讓我兒也不過是我手下一個夥計呢?
    這是一個多麼令人傷心的事實。
    南安寺今日很熱鬧,方圓三裏之內已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阿月看到人多,似乎更加興奮,像似幾百年沒見過熱鬧,拽著我就往裏麵擠。我道,“和尚請個道士講法,這也太不專業,有這麼好看嗎?”
    阿月糾正,“舒姨,國師不是道士,他們是仙人,斬妖除魔的仙人?”
    我冷笑,“誰說的?”敢鄙視本姑娘沒見識。
    阿月天真脫口而出,“我娘啊。”說罷,反應過來,望著本姑娘一陣心虛,趕緊熱絡著往更多人的地方擠。
    人潮洶湧,寺院門自三日前便開始擺了各種各樣的攤位,儼然已是一個小規模的集市市場。
    阿月小姑娘約莫這幾月受難非多,對著這一眾人山人海熱情洋溢的笑臉越發興奮,轉眼卻是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大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在說,阿月很乖的,對糖葫蘆不感興趣……阿月很節省的,對風車沒有意思……阿月已經長大了,不會隨便花錢……
    於是,隻要一對上那雙黑白分明楚楚纖弱的大眼睛,本姑娘不得不伸手掏腰包。銀子一點點出去,看的很是肉疼,最後幹脆整個荷包塞給她,自己找了個清涼地坐著,眼不見心不疼。
    路邊茶攤的茶,今日足足漲了三倍。
    一杯茶下肚,才驚覺身上半兩銀子也無,再望向熙熙融融的人群,哪還有阿月半分影子。
    茶攤老板冷臉看著,一副看好戲的架勢,想來還記恨著曾經付不起錢被我趕出酒閣子的舊事呢。
    我哈哈,“老王,今兒個忘記帶錢了,街坊領居的,過去的事你也不要太在意。要不,等會兒回去,我讓辰兒給你送來?”
    老王吹胡子上臉,等的就是這一句,笑的一臉得瑟,“酒仙娘子,當日您是怎麼對我說來著?”
    我道,“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太好。”
    他一哼,學著本姑娘當年的強調,“喝不起居然敢來我們酒仙閣,以為老娘是吃素的,辰兒,快,關門放狗,順便去把他姑娘請來,咱好好聊聊。”
    我厚著臉皮糾正他,“您不應該說老娘。”再強調,“我也沒有夫人。”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好好好,酒娘子,今日老王就不與你貧嘴。隻要你當著四方鄰居的麵,給俺老王好好磕一個響頭,道一聲我錯了,今日我老王就不要你這茶錢。”
    這話說的既高又響,引得周圍的人紛紛駐足。
    我甚是尷尬,人群裏瞄來瞄去,也不見得阿月半點鬼影子,心道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老王繼續得瑟,陰陽怪氣,“怎麼,酒娘子丟不起這個人?”
    那是,哪能向你一般,當初還真的跪下給本姑娘磕頭去。心內如是誰,嘴上卻不敢多話,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我使勁兒垂下腦袋,努力不讓更多的視線看到真顏,然十裏八鎮這點地,丟臉卻是最容易之事。
    抬眼一看,人群中不少熟人,指指點點,半點幫襯的意思也沒有,不禁憤怒,“王嬸,前日你們家的老母雞走丟了還是我的辰兒幫你找回來的呢?”
    王嬸嗤鼻,“若是辰兒,今日就是把俺這身衣服當街脫了,俺王嬸也沒一句話說。可是,你?酒娘子,當日俺家漢子不過是打碎了你一隻酒碗,你就讓俺漢子在你店裏免費幹了一個月,你說俺們家不就靠個男人養活嗎?知道那一個月俺和香香是怎麼過的?”
    我氣,她以為他家漢子打碎的是一隻普通的酒碗,那酒碗可是我從雪鏡偷偷帶出來的白玉雲龍酒仙碗,市值無價擺在店裏作鎮店之寶,一個月實在不為過啊。
    而且那一個月,他家漢子偷喝的酒都不止多少,後來人家還不願走呢,現下倒惡人先告狀。
    周圍一群人附和聲潮,本姑娘剛出聲的半句反駁瞬間淹沒在一堆唾沫星子中。
    眼光過處。
    李大姐說,“舒意啊,不是大姐說你,你說這些個大家都是街坊領居,上次我家狗兒不過是偷了你半壺酒,便被你拉住好一通嚇唬,回家半天跟他說話沒反應,他才五歲啊你也忍心?”
    於是眾人又是一陣唏噓。
    狗兒小小年紀就學會偷,本姑娘不過是拉著他學著大師兄教育他幾句罷了,那狗兒走得時候還機靈著呢,怎麼就蒙了。
    又有人說,“酒娘子,俺婆娘不過是不小心扯了你家孩子一下,你也當眾說俺婆子風騷,讓俺婆子兩個月硬是不肯出門一步,你說你缺德不?”
    林老漢的醜婆子整日裏對著我家辰兒花癡流口水,時不時拉拉小手摸摸小臉裝作長輩吃豆腐占便宜,害的辰兒一見就躲到後堂子去了,本姑娘不去給點顏色,辰兒這花樣美少年不就糟蹋了。
    後來者繼續,“……賒個賬也整日催,催,催?”
    我想說您都賒了一年多,隻賒不還,賒了又賒,以為本姑娘開善堂啊?
    然後很多人說,說的頭頭是道。
    敢情就是一批鬥大會。
    說的本姑娘無地自容。
    心裏越發恨得牙癢癢。
    這是變相濫用私刑,終有一日,本姑娘要一雪前恥。不就一碗茶錢嗎?難不成真能難倒本大仙,右手心朝著裏邊微微一攏,變塊大金子看你們還看說是非。
    卻已有人將銀錠子沉沉放下。
    “不過是一碗茶罷了。”來人聲音清徐如風,聽入耳中,卻如這炎炎盛夏忽而一縷涼風入耳,仿若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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