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晝夜(前卷)  第七十章 拜訪墓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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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默知道,顧觴其實並沒有認真在聽那姑娘說的話。
    那他為什麼不製止對方的喋喋不休呢?
    言默單手摸著下巴,臉上掛的笑容恐怕不會是顧觴喜歡的那種。
    有時候,聽人說話並不是真的想聽內容,不過是為了感受到自己尚在人間罷了。
    轉了五分鍾後,顧觴幹脆利落地伸手指了兩種花。
    “每種十朵,包起來。”
    兩種花都是白色的。第一種碗狀花型,半重瓣的姿態宛若被風徐徐吹開,白得幹淨純粹又帶些單薄的淒涼。第二種六片花瓣張揚地向後彎曲著,姿態自傲,無半分故作姿態的嬌羞,甜膩的香氣陣陣透出,率性而直接。
    兩種花搭配在一起顯得十分別扭,在同一捧花束中互相擠壓,誰都不肯淪落為陪襯。
    顧觴卻不在乎這點,付錢走人,動作幹脆利落。
    言默跟在他身後,行出一千米才好整以暇地開口:“銀蓮花,卡薩布蘭卡,你的品位還真有夠奇特。”
    顧觴扭頭給了他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你居然叫得出學名?”
    言默攤著手,用完全無奈的口吻道:“博學多聞也是一種罪孽啊。”
    “……”
    如若不是在大街上,言默此刻早就被顧觴當成活動靶子,打上了一個又一個無關痛癢的彈孔。
    “這兩種花的話語可不怎麼好。我勸你,要是不想挨姑娘打,趕緊回去換束玫瑰。”言默一路上仍舊不停地用言語騷擾著顧觴,可他的待遇卻比不上那個年輕的花店老板。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女人家的東西研究的那麼透,下輩子想投胎做女的?”顧觴的話中,明裏暗裏都是嘲諷。
    “下輩子啊……”言默笑著搖了搖頭。他哪裏還會有下輩子呢?
    短暫的交流之後,兩人又陷入了漫長的岑寂之中。
    顧觴捧著花束依舊大步流星,我行我素,街道上的一切於他而言似乎連風景都算不上,隻是耳邊眼中呼嘯模糊的色塊,刷刷地往後拉著。言默始終與顧觴差著半個身位,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像是在不同的時空中穿行,將N市的車水馬龍撇得一幹二淨。
    走了一大段路之後,言默看著眼前不褪色的身影,隱約感覺到了點什麼。顧觴的白,大抵就是這樣形成的,無法被侵染,所以不會改變。
    “你要去哪裏?”在幾乎橫跨過半個N市的時候,言默的耐心終於告罄。
    不過,他這一問,自己也的確沒有想要得到答案,不過是想要驅散一點耳旁呼嘯而冷寂的風聲。
    然而,顧觴卻給出了回答。很短,隻有兩個字,融在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
    他說:“墓園。”
    九月,夏秋交界之際,與清明相隔五個月份。墓園裏幾乎看不到人影,整座山上影影幢幢,早年栽下的小樹苗如今長成了綠而陰森的屏障,將階梯式的墳墓群割裂成一塊塊的。
    風吹過林,山上的沙沙聲都與別出的不同,葉子重得像是晃不起來,每一聲裏頭都帶著心力交瘁。
    顧觴捧著花束,徑直走進了巨大而陰森的墳場。陽光直落到地上,被葉片切割得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言默伸了個懶腰,墓園這種陰氣深重的地方,對於他而言可真是如魚得水。全身像是泡在溫泉中一般,慢慢舒展開來,每一寸都透著舒坦。這地方可以提供給他的東西,可不是區區一座鬼屋可以比擬的。
    當然,他也清楚,顧觴絕不可能是特地帶他來修生養息的。
    來這地方還捧著一大束花,顧觴的來意從最開始就很清楚——他是來掃墓的。
    言默抬眼看著深綠的樹叢,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個花店姑娘的絮叨。
    “銀蓮花?這花的花語可不好啊,失去的希望,漸漸淡薄的笑,還期待被拋棄……嘖嘖,還是不要選了吧。香水百合?卡薩布蘭卡?這個倒也還好,偉大的愛,永不磨滅的感情什麼的。但是……它也有個花語代表死亡,還有什麼淡泊的永恒,聽著也不太吉利啊……”
    言默笑著搖了搖頭,唇邊噙著居高臨下的微笑。
    世間之人送花時若真要執著這些花語,恐怕有許多花一輩子都賣不出去了。更何況,花語也是人賦予的,那些破土而生迎風而長碾落成泥的花,哪裏背負得起這一字字一句句沉重的情感呢?
    那些綠而堅韌的莖幹,恐怕也要被壓彎了吧?
    人,真是一廂情願的動物。
    墓園改建擴張過好幾次,墓群一排排地往山下延伸,最早的墳墓此刻已經被架到了墓園上方。顧觴在墓碑與葉子深綠的不知名的樹木之間穿行,白色的身影在大環境的映襯下,真像是鬼故事裏的主角,陰森森,飄乎乎,白泠泠。
    找了約莫十五分鍾,顧觴才在一座墓碑前立定。
    墓碑很有些年頭了,並非光/裸青黑的大理石碑麵,而是最老式的石質碑。石碑的中間用相當粗糙的手法刻著幾個大字,上麵的黑色油漆因為常年的風吹雨淋顯得斑駁不堪,將本就難以辨認的字跡弄得更加模糊。石碑兩側刻著一龍一鳳,勉強將整塊墓碑撐得不那麼簡陋。
    顧觴站在墓碑之前,將自己的手指按進了那道石刻的凹槽中,順著那凹槽一筆一劃地描摹了那個名字,之後才將手上的花束放在了石碑之前。花朵朝著石碑字刻的方向,柔軟的花瓣貼在冷硬的石碑上,像是一個遲來的問候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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