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一殤經年 第三十六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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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紫陌和莫言一起去上班。
看上去好像和以前一樣,其實很不一樣。
以前雖然也是兩人一起,但夏紫陌是無所謂的,漠然視之的,自顧自地自己走自己的,莫言不過是跟著她一起罷了。
今天不是。
夏紫陌親昵地挽了莫言,有的沒的跟他一邊說話一邊下樓,時不時地用目光溫柔地撫過他。
莫言為此激動得不知道是該先邁左腿還是先邁右腿,終於跨出去還在懷疑自己有沒有左腿跟左臂是一順的在走。
夏紫陌心裏矗立著兩座山峰,一座刻著“夏紫陌你這樣子真讓我厭惡”,一座刻著“我盡量試一下下”。兩座山峰一樣高。一樣高的兩座山峰中間是深深的峽穀,峽穀飛湍瀑流,危危險險地站著渺小得可憐的夏紫陌,夏紫陌在那裏舉著樹葉。一葉障目,不見兩山。不能見。夏紫陌不想左右自己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嚐試。
夏紫陌無聲吞咽著自己的厭惡。
昨晚她好像喝了很多酒。好像還和莫言跳舞。
夏紫陌舞跳得不錯,大學時蘇心妍纏著鬧著非要教她的。蘇心妍是當初S大很出色的舞會女王,生活拮據的時候甚至在迪廳做過領舞,她說幾個小時不間斷的狂歡能解決所有的煩惱。搖起頭來,像一片風吹過,壓低了水稻,豐碩的迷茫在起伏間也會破碎散落。扭轉腰肢,像身戴枷鎖的人企圖折斷筋絡,以獲取輕盈的骨頭。她說音樂可以淡忘哭泣,酒精可以麻醉神經,煙霧可以遮蓋愁眉,而身在其中的狂舞,絕對能稀釋人世間一切的痛苦。她說在斑斕的燈光下隻能看見自己鋪天蓋地的亂發的情況下,人可以癲狂到一無所想。
夏紫陌做不來那樣的癲狂。可夏紫陌很想做到一無所想。但沒成功。她一邊喝酒一邊厭惡自己。一邊和莫言跳舞一邊厭惡自己。厭惡自己刻意背叛對慕珩的愛。厭惡自己禍害莫言。
後來醉了倦了。不知道怎麼就天亮了。醒來發現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喝酒啊跳舞啊好像都是夢裏的事。
心裏很空。
拉開窗簾,她對著小區裏對麵那些密密麻麻的樓層中被切成一塊一塊的房間發呆。裏麵居住著不同的人。那些人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他們是不是和莫言一樣,艱辛地守著一個邪惡的叛徒,隻為她時不時地禍害這裏?一個房間代表一個秘密,所有的房間都岌岌可危。
很孤單。三年前慕珩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孤單。揮之不去的孤單。三年來她似乎一直是一個人在過日子,身邊的一切都漂浮在半空。
現在她想嚐試一下走近莫言。
盡管,帶著很有可能很快就會更強烈地反彈過來的此刻努力壓抑著的厭惡感——厭惡不是慕珩的莫言走在自己身邊,更厭惡自己。
——
慕珩折千紙鶴。
昨晚他熬夜折了五百隻。今天繼續。
蘇心妍上網聊QQ逛空間。她很少更新日誌,但經常上傳照片,頭像更是換得頻繁。她是網拍公主,每張照片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網友的留言。男子居多。荷爾蒙旺盛的男子們,前仆後繼地索要她的手機號,申請加她好友。她從不回複。但很享受被關注的感覺。
她曾開玩笑說,訪問人數超十萬就貼比基尼,二十萬就貼半裸照,五十萬……五十萬就廢了這個號換新的。本就是玩笑,如今當然食言了。訪問早超了十萬。別說比基尼,就連相冊都很久沒更新。
也不是很久。說很久隻是參照她以前的頻率。
也就是自慕珩出現在她的世界裏到現在。
不知不覺動心的那霎,蘇心妍就漸漸喪失了那種被關注的享受感。本來嘛,她對於那些人而言,或許就是網絡上隨處可見的一組美女照,隻是填補一時的空虛罷了。
都是不可靠的,或者說,是以前的她完全自嗨,以至於過於修飾原本平淡的關注。
“哎你累不累啊?中場休息下拜托!”
蘇心妍把慕珩叫過來一起看照片。老照片。S大讀書的照片。文科樓。理科樓。藝術樓。圖書館。文史學院女生的淘漉公寓。男生的行健公寓。櫻花林子裏的石凳。噴泉廣場的雕塑。
記憶裏那些熟悉的場景突然被搬到眼前,慕珩原本淡然疏離的臉也慢慢豐富起來,有了英氣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還有了快樂的笑容。那個年紀,那段青澀而美好的校園生活,真讓人懷念啊。
他看到照片裏那時的夏紫陌。夏紫陌吃著東西,半偏著頭看過來,嘴裏還塞著半個蘋果,明顯是抓拍的,表情自然而真實,也很……可愛。慕珩笑起來。
“我拍的我拍的!”蘇心妍得意地炫耀了下,又拖著鼠標往後拉,“我說老大,天下美女千千萬,你能把你眼珠子往別人身上移下不?”
“哪個別人?”慕珩逗她。
“這張,穿一身火紅運動裝的,本小姐。”
按著她的提示,慕珩看了看那張神情喜悅的蘇心妍的照片,半晌得出結論,“難以置信,判若兩人。”
“怎麼判若兩人了?你眼睛有問題吧?”
“我能說句實話嗎?”
“說。”
“你不化妝比化妝好看。”
“嘁,那時候多青春,問題是青春就像衛生紙,用著用著就用沒了,現在我都淪落成老女人了,不化妝行嗎?”
“你現在不化妝也比畫妝好看。”
“真的假的?”
“真的。自然美多好。紫陌不就……”
“得,老大,打住。”蘇心妍撇嘴,你丫能幾句話不提夏紫陌嗎?
慕珩聳聳肩,把臉埋進紙堆裏,折千紙鶴給夏紫陌。
蘇心妍抓狂:我暈!!!……
——
夏紫陌中午折去了娘家。
夏媽媽正在煲骨頭湯,香香的味道溢得滿屋子都是。夏紫陌聞見那湯的味道,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年她執意跟慕珩分手。她回到A城。她無法記錄那天的狂風驟雨,隻有媽媽生氣的話語始終在她耳邊盤旋:你太自私了,隻考慮你自己,你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親戚朋友都知道你跟慕珩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你突然反悔讓我的臉往哪擱;你工作也辭了,沒有工作,是不是要我繼續養你?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容易嗎?我也會老的,要是我現在生個什麼病,你準備眼睜睜地看著我病死嗎……每一句話都像刀片劃在她的心上。媽媽坐在一邊落淚,她一言不發,那一刻她許任何承諾都要是虛假的,她隻想要一點時間先把自己從失去慕珩的巨大漩渦裏解救出來。但她將以什麼方式解救自己,她並不知道。
媽媽再氣,說到底還是心疼自己女兒的。嘴裏說著不管,卻還是給她做好吃的溫在火上才出去。
那年夏天,夏媽媽背著窩在家裏頹廢地纏溺情殤的女兒,往返於各個領導家中。她在烈日下揮汗如雨,手裏拎著昂貴的禮品,卻舍不得買瓶水喝;敲響了一扇扇門,彎著腰對每個前來開門的人微笑,然後小聲地詢問領導在不在家;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說著恭維的話,臨走時,淚光閃閃的哀求目光——她因女兒變得更加卑微。
以及更加令人鄙薄。
孤兒寡母的本來是非就多。自夏紫陌記事起,家裏親戚們就常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指手畫腳,鄙夷、唾棄、欺淩、羞辱,基本沒缺過席。夏紫陌出去兩年,竟然工作都沒有,男朋友也給弄沒了,流言穢語滿天飛,說什麼的都有。夏媽媽簡直都抬不起頭來。
然而女兒正傷著心。夏媽媽偷偷抹眼淚。她想為她安排人生,要她安穩地生活著。
犧牲,對於另一方來說,或許是無謂的,但你目睹它的發生,隻能感受到疼痛,無論你需不需要,它都足以讓人傷心欲絕。
於是夏紫陌不聲不響搬了出去。搬進10平米的出租房。水泥地上放著一張木板,鋪上被子,就是她的床。啃著饅頭找工作。不久之後,夏媽媽終於找了過去。她還拎了一個保溫桶,裏麵裝了夏紫陌喜歡的骨頭湯,一進門看見她放在地上的床,就流淚了。她們談了很多,最終,夏紫陌還是拒絕和她一起回家。夏紫陌說,她更喜歡一個人住在這樣的房間。夏媽媽流著淚依依不舍地走了,她知道女兒的固執是難以說服的。當夏紫陌躲在窗簾後看著她一邊擦眼淚一邊頻頻回頭時,瞬間痛徹。
這是三年前的舊事,現在夏紫陌坐在媽媽的對麵,可以心平氣和地跟她討論骨頭湯的味道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