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陌手忙腳亂差點摔了手機，接著趕緊握緊，整個腦袋蒙進了夏涼被，在黑暗裏尋求心靈的安撫，長久的自我掙紮之後終於吐了一口氣，默默呼喚他的名字。慕珩。對不起……對不起……慕珩。原諒我讓你失望一次。慕珩。眼淚卻不爭氣地漫上來。手機屏上慕珩短信的幾個字朦朦朧朧在搖晃，像浸在水波之中，噴濺開來，在朦朧的視野裏，驚心動魄的濺出錐心的弧度。想對心愛的人傾訴委屈而不能的錐心。眼淚漫得洶湧。哭什麼。慕珩幸福最重要。你不想慕珩背負那麼深的愧疚。你不想慕珩沒辦法去找幸福。是不是。是不是。夏紫陌大力點頭。抬手抹去眼淚，委屈嚼在牙縫裏，咽下。回短信。
    她說，呃，不好意思剛接了個電話，慕珩。真的沒什麼事。真的。那會兒就是在忙工作而已。
    慕珩：哦。那紫陌你以後如果有事可以隨時聯係我。我，我也一直都在。
    好。
    他在。他說他也一直都在。手機貼在心口，無聲地喃喃重複了幾遍，夏紫陌歡喜得無以複加，感覺再大的委屈再多的悲愴都不重要了。她濕漉漉著眼睛笑。笑容柔軟得像是一團棉花。
    一夜好夢。
    一夜同床異夢。兩米寬的大床，夏紫陌睡最左邊，莫言睡最右邊，中間是將近一米的銀河。迢迢不可渡的銀河。莫言側躺著看牆，牆上是因為夏紫陌發短信而亮一會兒暗一會兒微弱的手機熒光。當熒光不再亮起，夏紫陌終於睡下，莫言也才閉上眼去。夢裏都是銀河。
    慕珩最終也沒向蘇心妍道歉。就像他一聲招呼沒跟她打就回了老家並不再把S市租蘇心妍住的房子這回事殘留在腦子裏一樣，他的手機也向蘇心妍展示了毫無餘地的決絕。他把蘇心妍號碼拖進了黑名單，連電話帶短信一並設置。這麼做的時候他忽然想人生要是也有這項功能該多好啊。然後搖頭苦笑。
    渾渾噩噩一星期也就那麼過去了。
    那什麼老陳家三姑的侄女，慕珩一見麵三兩句話就給人打發了。好在他媽媽後來也沒說什麼，她認為他因為夏紫陌而感情受挫心灰意冷，每日裏背著他的時候總時不時地扼腕長歎絮絮叨叨自言自語些什麼“現在知道悔不當初了？遲了！傻兒子”之類的話，卻不知道他的煩惱其實更多。但，總之有父母的關心，慕珩還是很滿足的，家的味道是每一個遊子最溫暖的惦念，尤其是像慕珩這樣用了二十來年的時間才嚐到這種味道的人。
    這樣的滿足裏，慕珩比往日要沉默。
    他長立小院風中，風聲悠悠似水流。
    很久很久以前，某人悄悄央求並威脅著他在照相時偷吻父母。她說付出才有回報，感情也是一樣，是需要經營的，說慕珩你別小氣，送一點點調調上去效果會立竿見影的。她央求並威脅而皺起的眉，如一朵淺淡光明的花，照亮了他幾乎與生俱來的忐忑歲月。
    很久很久以後，E城幸福路12號埋在某座大廈地基下麵，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女子唇邊綻放的淺淡光明的笑意，那麼那麼地貼近了他，再輕輕離開，從此帶走了他心深處的某一處溫暖。
    良久，慕珩微微仰起頭，對著雲端之上，那個迤邐飄近似有若無的淺笑，無聲地輕喚：紫陌。紫陌。
    “想什麼呢。再檢查下，看有沒有落東西。”爸媽在旁邊喊。
    慕珩撓撓頭，笑答：“什麼都沒落，你們就放心吧。”
    他在爸媽殷切的目光下由小何開車接走。走出好遠還看見後麵模糊成黑點的老兩口，慕珩突然有很深的負罪感，“我真不孝。”
    “現在折回去也來得及。”小何似乎不滿意他的態度，語氣都有些冷硬。
    慕珩揉了揉眉宇，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小何，你有空的話常去我家坐坐，我爸媽跟你還挺投緣。”
    “慕珩，拜托你搞搞清楚，那是你爸媽，又不是我爸媽，你都不管，我更愛管不管。我是真搞不懂你，你當初就不應該跟夏紫陌分手，死乞百咧地纏著她不什麼都解決了？都不知道珍惜的！更離譜，到現在還死不悔改。”小何嗤笑一聲，冷著臉絮絮地嘮叨，“慕珩，你要真為了工作東奔西跑也就算了，偏偏為了那個林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慕珩不說話。小何拍方向盤撒氣，“真懶得理你。對了，蘇心妍好像對你有意思呢，聚會那天還從我這裏打聽你的事。”
    “你跟她說了？”
    “說了啊。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而且那丫頭也不錯，至少比某些看不見摸不著的要強。”
    “小何，你別瞎攪和，我跟她不可能。”慕珩斬釘截鐵地回答，心裏想著蘇心妍還住夏紫陌家，兩人心裏都生了刺，姐妹哪還做得下去，抬頭不見低頭見，不是會越來越糟嘛。然後做了個苦澀無比的表情。下一刻聽到小何悻悻地嚷：
    “好心沒好報，到時候後悔了可別找我。”
    “謝謝您大爺的關心。您啊還是趕緊自個兒先招風引蝶去。”
    “不知好歹的豬頭！”
    廢話說著說著就到了車站。人在排隊，人在張望，向前向前。表情各異的臉上傳達出各種情感。微笑著，沮喪著，麻木著。每個人都拖著疲憊的身子望著列車進站的時間。那是慕珩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他曾在E城火車站工作了兩年，就是在那裏，他第一次遇見了林漪，那個明明臉上笑意微微，卻似不帶一絲溫度，渾身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的女子。那時她就站在月台上看著列車來了又去，從早上一站站到黃昏，仿佛腳下的方寸之地就是她戍守的城池一般。
    “哎慕珩，我才發現你這趟車還是A城始發的呢。”小何嘖嘖地搖頭，“從夏紫陌那兒發來的列車，帶上你去找林漪，唉唉，這世道真是夠諷刺。”
    聽了這話慕珩也禁不住語塞，怔了一下之後，拿手指戳了一下小何的腦門，“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這動作本來純粹是懲罰意味的，但他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好像和夏紫陌做過無數次這個動作，猛然間心裏又漫啊漫的漫過一層潮濕。慕珩在戳額動作結束時像被仙人掌的刺紮了手，猛地縮了回來。
    小何似乎沒意識到他的情緒，反唇相譏得飛快，“有本事你吐一個看看！”
    “好啦！你不是借別人的車嗎？快走吧，省得人家要用還得跟你急。”
    “不想看見我是吧？慕珩，我覺得這個月開始你付老人陪護費吧，我這動不動一趟趟的上門，拎東西不說，還感情投資呢。”
    “別啊~~”慕珩一把抓住他，苦著臉哭喪，“你看我可憐見兒的，你就好意思舍不得那點小恩小惠？”
    “好意思，非常好意思。”
    “去！”慕珩在他肩上捶一拳，有模有樣地氣憤，“算我白認識你一場了，我沒帶什麼現錢，我這就打電話叫我媽給你送家去。”
    小何趕緊搶他手機，“別介！你這不打我的臉呢嗎？當我倒黴當我倒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認識你！”
    “謝謝，謝謝。”
    “謝我倒黴啊？嘁！我走了！”
    “嗯。小心開車。”
    送走了小何，沒多大會兒，慕珩等的列車也來了。暑期客流高峰，車上比預想的還要人多。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這是常事。慕珩見怪不怪了，覷見一個空隙，趕緊把自己塞進去，沒有半點遲疑，因為隻消眨眼之間，這點空隙便會消失不見。擠擠搡搡過來過去找空地兒的旅客，時不時在他身上磕磕碰碰，慕珩懶得扭頭去看，都是出門在外，哪還需要計較那麼多。
    “旅客朋友們，現在緊急插播一條尋人啟示。身份證號碼為*****的旅客慕珩先生，您的朋友在16號車廂突然病發，請聽到後速到16號車廂。”
    啊？
    慕珩腦子裏騰地炸了一下。
    我？朋友？病發？不是吧？好像我是一個人。而且上車五分鍾還不到……
    心裏疑惑得厲害，但身份證號都一點不錯，慕珩想想還是得過去看看，一邊往那邊擠一邊死命地翻騰，誰會記得我身份證號？要知道那麼長的一串數字，很多人連自己的都記不住呢，哪還有閑心記別人的，除非有特殊情況。慕珩臉燒了燒。他記得林漪的身份證號。他不是有意的。他遇見林漪那會兒，還是E城站工作人員，查旅客身份證算是例行公事，不知怎麼地反正就是看了一眼就記住了。誰又會記住他的呢？啊！不會是……紫陌吧？紫陌對他的一切都很上心。在E城幸福路12號合租的時候，他的手機號保險訂單號銀行卡號等等等等，紫陌隨口都能說得出來，身份證號也不例外……是紫陌？
    這個念頭冒上來，慕珩驚得魂都掉了，發瘋似的往那邊擠，“讓一下讓一下……”一邊擠一邊眼冒金星渾身發冷，紫陌，紫陌，紫陌你千萬別有事，紫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