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妍來了。
    她坐在夏紫陌單位樓下噴泉廣場的星巴克，一個短信把夏紫陌招過來。夏紫陌的工作地點以及聯係方式自然是從於沁南那裏要來的，A城蘇心妍就認識這倆人，要雞婆地召開訴苦大會，當然隻能舍於選夏。
    理由一：於沁南熟人太多，難保她和他說事，X卻知道了，然後全世界都知道了。
    理由二：女孩子的心事女孩子最了解，何況這心事還是為了同一個人。
    理由三：凱子要釣，閨密也不能扔，尤其這凱子未必釣得上。而且，對於見錢眼開從小到大都渴望做公主的蘇心妍來說，愛情重要，囊中羞澀這種白蟻噬骨似的慘烈折磨也很難捱，說不準冷靜下來她會果斷放棄慕珩也未可知。但是閨密絕不可棄。老媽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老爹大一那會兒也找她老媽去了，朋友就是蘇心妍賴以生存的空氣。
    夏紫陌在對麵坐下，蘇心妍一眼看過去立刻抱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抖著手把小鏡子戳到夏紫陌眼前，“哈哈……哈……哈哈哈……紫陌你看，一個紅眼圈一個黑眼圈，咱倆還真是姐妹活寶，才剛我還想著兔子眼沒法見人呢，嘻嘻，現在好了，兔子跟熊貓，哈哈……”
    夏紫陌啞然失笑，在看到蘇心妍兔子眼的刹那，臉上是露出了那麼一抹掩藏不住的意外，可是她不會問。如果說女人都是好奇心害死貓的動物，那麼夏紫陌是個例外，她身上有一種很古典的婉約靜斂氣質，永遠會讓人覺得親切而不尷尬。
    夏紫陌點了兩杯拿鐵，又給蘇心妍要了一份提拉米蘇。
    “紫陌你真厲害！還記得我的最愛！”
    蘇心妍大咧咧地眉開眼笑，隨即打開話匣子開始想當年。她說紫陌你還記得不？那次篝火晚會我硬拖著你去，還壞壞地跟大家合謀慫恿你喝了你人生中的一杯酒，我怕你回宿舍跟我算賬，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先灌醉了，死狗樣被你折騰回去，還吐了你一身，嗬嗬，紫陌你就是太善良，隻記得勸我以後少喝酒，壓根沒提聲討的事，我陰謀得逞了吧。還有那次，我那個涼鞋，走到半路分崩離析了，大馬路上，離S市市中心那片商鋪又遠，沒辦法，我就光著腳丫子背鞋走，紫陌你個傻瓜你居然陪我光腳走。她說那天不算太熱，可馬路光腳踩上去還是燙燙的，咱倆一邊吸溜一邊追打著跑回去，嗬，想起來都好笑。
    夏紫陌笑著揮拳，說都是你啦，還好意思說。
    她是紫陌大學時最要好的朋友，形影不離的，直到畢業。這麼一提，立時勾起了那些絢麗多姿的回憶，那時的友情純淨得就如天上飄浮的白雲，不染一絲塵埃，對比現在淡而無味的日子，更顯得彌足珍貴。
    蘇心妍眨眨眼：“紫陌，跟你說件事唄。”
    “你說。”
    夏紫陌抿抿唇，心想終於說到正題了。蘇心妍不是個把事情放在心底的人，她嫌累，也鄙視那麼憋著自虐，所以她的一切都攤在陽光下，用她的話說，那叫曬曬更健康。
    “我喜歡上慕珩了，紫陌。”
    直接，幹脆，沒有任何的掩飾，典型的蘇心妍風格。
    “心妍，你沒必要跟我說。”
    “嗬，你是我好朋友，我不跟你說跟誰說？”蘇心妍翻她白眼，“紫陌，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友誼。”
    夏紫陌笑了，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心妍。”
    “不，紫陌，你不知道。我說過我家境不好，可你一定想象不到糟糕到什麼地步。令人暈頭轉向的破敗弄堂，長著青苔的破舊屋瓦，低矮的平房四處都是違章建築，嗆人的煙囪，亂跑的小孩，穿著睡衣的中年婦女披頭散發，手裏還端著尿壺。一切令我作嘔的市井現象長年累月得在我眼皮底下循環不息。從我家鏽斷的小窗戶看出去，幾乎就見不到一點衰敗以外的東西。我跟我老爹一樣見錢眼開，沒辦法不見錢眼開，我做夢都在祈禱天上掉下個李嘉誠給自己。我比誰都喜好妝容精致的打扮，我也一直想找個款哥一步到位過上公主的生活。”
    蘇心妍聳著肩喝一口拿鐵，伸出舌頭把嘴角邊的奶油舔去，手上剛做的水晶指甲在陽光下綻放出絢爛的花朵，光鮮四射，一點不覺得忸怩地接著說：
    “可我也想要愛情，我希望我的王子既擁有法拉利又情比金堅，而不是被一群妖孽啃食的糠心蘿卜。我還有我的驕傲與自尊。呃，完美難求……所以到現在還無房無車無存款無男朋友。不瞞你說，大學時我還盯過於沁南呢。嘻嘻。不過很快就放棄了。我跟他太熟，熟得兩個人在彼此麵前幾乎透明，沒有私密空間，當戀人太沒有安全感，隻好挖心掏肺做兄弟。紫陌，我是真沒想過，臨了臨了居然會對慕珩另眼相看。到現在我還覺得有點不真實。”
    蘇心妍偏頭做思考狀：“或者慕珩很帥，是跟我喜歡的男明星一樣的型男？”
    夏紫陌“噗”地噴出一口咖啡，淺笑著一邊揩嘴一邊說，“唔，你繼續……”
    “嗬，你又相信了？”蘇心妍笑戳她，“其實是有天我累死了悲摧地走錯房間，結果慕珩怕我尷尬縮到家門外樓梯口睡了一晚，還說自己上夜班。嘿嘿，紫陌我跟你說，那時我怎麼想都不覺得世界上還有這種生物，如果他在我睡著之後，不小心酒後亂性那麼我才覺得正常。可是那晚慕珩的確很大俠。所以因為這點我即刻有了那麼一點好感。然後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那丫白癡的，居然說丫有兩個喜歡的女孩子，一篙子把我的幻想打翻。媽啊，是個男的在女孩子麵前都會掖好自己的花心好不好，偏偏他倒還大喇喇地宣布得坦誠無比，那樣一份坦誠特別打動我。我覺得能那麼坦誠的人一準會是個體貼顧家的人，可惜體貼顧家的人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哭和說話都是累人的活計，一杯拿鐵完全滿足不了蘇心妍的體能需求，她話音一頓，便立刻狼吞虎咽起提拉米蘇來，急切的架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三年沒吃過飯呢。結果她吃得太急，蛋糕全部嗆在氣管裏，“咳……咳……”
    夏紫陌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的餓死鬼，見她順平了呼吸，然後繼續大口大口咽。
    “心妍你有必要這樣嗎？又不是沒吃過提拉米蘇！”
    蘇心妍抬頭瞄了夏紫陌一眼，不說話突然想起什麼眼珠子咕嚕一轉，接著手一攤定格動作，“親愛的，再來一杯卡布奇諾——說書人也是人，你要捧個錢場的嘛。”
    夏紫陌搖搖頭，“你呀——”
    “哼，你忘了人家是天下第一小魔女嗎？”
    蘇心妍聳聳肩嘻嘻笑，很是得意了一番，接著說，“再然後，昨晚我眼見慕珩跟你的熟悉，還有慕珩跳樓追林漪，我又知道他是個用情很深的家夥。本來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他，直到今早我去醫院，發現那家夥居然根本沒拿我當根蔥，一下子就稀裏嘩啦起來。紫陌，我才知道原來我已經喜歡他了。”
    夏紫陌淺淺笑，心妍喜歡慕珩，其實昨晚她就看出來了。
    “紫陌，我很鄭重地問你，我可以喜歡慕珩嗎？”猜到夏紫陌又會說沒必要問她，蘇心妍直接搶台詞，“紫陌，我要聽實話。我知道你跟慕珩都沒有放下彼此。我也不管以後，以後的事沒人能未卜先知，沒準啥時候我就會發現窮酸的慕珩根本不是見錢眼開的蘇大小姐想要的那碟子菜跟著自己先迷途知返了。紫陌，我隻問你，現在，就現在，你有打算跟慕珩重歸於好嗎？如果有，我就放棄。嗬，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嘛。”
    夏紫陌微閉著眼睛，深吸了口氣，空洞的視線落在那份狼藉的提拉米蘇上，薄涼的心底略帶起了一股塵世的落寞感，不關風，不關雲，不關窗外的風景，不關飄然遠去的歲月。
    慕珩。日裏夜裏念叨了無數遍的名字，喑啞在喉間，上不去也下不來。齒間顫抖地摩擦出大量的苦澀。慕珩。那些平平淡淡就如溫吞吞的溫水一般的日子，沒有浪漫的假日海灘，沒有熱烈的玫瑰茶園，就如一條小溪，溪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明明是那般地散淡，散淡到幾乎剔除了一日三餐，什麼也剩不下，可，在我的心底，竟然那麼那麼浸潤我的思緒，直將我的一生都浸潤透了。慕珩。可是。慕珩。不是我的慕珩我不要。慕珩。我們回不到從前。
    慕珩。慕珩。
    夏紫陌看進蘇心妍那雙明亮的眼睛。她說：
    “我有我的家庭，心妍。”
    慕珩。你會幸福吧。慕珩。請幫我幸福著幸福。
    慕珩。慕珩。
    我愛你。
    夏紫陌低下頭去，喝咖啡。
    蘇心妍卻跳起來，翻開手機短信衝她嚷，“我滴神啊，太歲奶奶馬上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