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妍沒去於沁南家，理由是“要是我一不小心看見性感的露背晚裝或者曖昧的情趣內衣，我怕我會惡心得從此失眠”。蘇心妍也沒有利用夏紫陌留給她的表現機會，理由是“我鼻子兩邊的東東是臉，臉，不是城牆，上趕著給那倆太歲侮辱，難道我是忍者神龜嗎”，但還是叫酒店服務生打著於沁南的名義送了雞湯水果什麼的過去。
    開得很高的電視聲音，奔放的音樂。骨子裏有些黯然，像是難過但又不是切實的難過，經過血脈流遍全身。蘇心妍感覺自己一秒就能嚎啕大哭起來，她一撲抓住於沁南的懷抱，躲進他的包圍之中。喧囂的周遭，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一動不動。
    好半晌，抬起頭，推開他，過河拆橋，“於沁南瞧你瘦的，硌得我臉疼。本小姐必須要睡個養顏覺了，要不明天臉腫了沒法見人，非找你索賠不可。好走不送啊。”
    於沁南做出一副呆愣愣的樣子，木刻石雕似的看著蘇心妍，很生動地回不過神來。
    蘇心妍一腳踹過去，“叫你裝叫你裝！”
    於沁南賊賊地笑著，夾著尾巴跑了。
    蘇心妍關了電視，往軟軟的床上一栽，安心地享受著片刻的寧靜，腦子裏卻是亂七八糟，一遍一遍地想著慕珩和夏紫陌的種種過往，結果想著想著眼皮越來越沉，然後就做起稀稀疏疏的夢來。
    夢見E城幸福路12號，夢見一對椅子，椅背上是慕珩跟夏紫陌的合照，夢見慕珩早出晚歸而夏紫陌一再地熱飯。蘇心妍看到夏紫陌熱飯熱得撕心裂肺且又光明正大，騰騰的油煙微微顫抖著飄出窗外，好像要把夏紫陌累積的恐慌一並運走，但是那些恐慌重得難以負載。
    夢見幾個月後的某天，慕珩接到一個電話，便不由自主地煩躁起來，悶聲悶氣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夏紫陌沒有抬頭，起身去收拾碗筷。
    背後，慕珩惱道：“什麼破椅子！”
    夏紫陌知道他磕到椅子了，她說：“礙事就扔掉吧。有沙發就夠了。”
    慕珩一怔，霎時想起椅子的典故，訕訕地說：“我不是那意思。還是留著吧。”
    夏紫陌捋了捋散落額前的發絲，繼續收拾手中的碗筷。
    蘇心妍看到慕珩心裏抖落一層苦澀。以前夏紫陌不說話，他知道是她個性內斂，麵上看著似溫吞水一般，內裏卻是熱情如火，毫無保留地撲向她渴望的愛情，撲向她和他共有的美好未來。那霎她不說話，他卻知道裏麵還卷著一個叫做林漪的路人。
    慕珩輕輕地走過去，習慣性伸出手去，環住了她纖細的腰，將她圈在自己懷中，低低在她耳邊輕喃了一聲：“紫陌。”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語音，卻是不熟悉的感覺。蘇心妍跟著夏紫陌苦笑，愛情就像是做菜，調料加錯了，再怎麼補救，也總是有那麼一股異樣的味道。把手從浸著碗筷的水裏撤出來，夏紫陌扭頭看了他一眼，問：“家裏來的電話？”
    她目光安靜如昔，溫溫的，看在慕珩眼底卻不知怎地卻生出幾根看不見的芒刺，刺得他環在她腰際的手都禁不住驀地一滯，慕珩猶豫了下，良久，還是說出了口，“嗯……紫陌，我媽催結婚了。”
    “你的意思呢？”
    慕珩碾著地，沒有說話。
    紫陌不知所謂地笑了下，突然很認真地說：“慕珩，我們……去九寨吧。”
    九寨對夏紫陌來說有不同的意義。上學的時候蘇心妍就知道，夏紫陌喜歡看風景，她說總待在一個地方她會發黴。九寨、麗江、天山、海南，是夏紫陌最夢想要去的地方，夏紫陌說這幾個地方尤其的美，她說那一定是九天之上的神祗特意灑下，留給穿梭在紛亂紅塵的喧囂裏無處躲藏的人們，用以紀念最美最難忘的時刻的，因為那樣的時刻容不得半點喧囂，比如感情的開始與結束。
    九寨見證了慕珩跟夏紫陌最美最難忘的愛的誓言。夏紫陌說要和慕珩再去九寨。
    蘇心妍看到那天半夜裏，夏紫陌哭了。她大聲地哭。慕珩。慕珩。慕珩你別不要我。她聽見慕珩大聲叫夏紫陌。可夏紫陌止不住哭泣。在夢裏哭泣。
    夢裏夏紫陌穿著紫色的紗裙，站在大片紫色的蝴蝶蘭裏，蝴蝶翩翩落上她的肩，她聽見自己淺淺的笑了。她看見慕珩站在遠遠的地方向她招手。她看不清他的臉，可她確定他是慕珩。她向他跑過去。她的腳下牽牽絆絆。她摔倒了。摔倒了。她的膝蓋流血了，紫紅的血流進泥土，是一條蜿蜒的血路。她哭了。她叫慕珩。慕珩。慕珩不理她。慕珩和林漪走了。他不是她的慕珩。再也不會是。她一直當他是。她心心念念的慕珩。她大聲的哭。慕珩。慕珩。慕珩你別不要我。
    慕珩叫她。叫她。他抬起她的肩膀。他說沒事了沒事了。她摟住他的脖子。她說慕珩你別不要我。
    慕珩的身子一僵。夏紫陌清醒了。她擦著臉上的淚。她說慕珩對不起吵到你了。她推開了慕珩。從她的眼睛裏，慕珩看見了他們之間豎起的屏障。他說你沒事吧。他說你再睡會兒。他背轉身，垂首離開，輕輕帶上臥室的門。夏紫陌坐在床上，如同坐在大海中央，四周暗濤漾湧。她沮喪，她愛慕珩，卻隻能放任自己決絕。
    蘇心妍聽見她心裏說，不是她的慕珩，她不要。
    蘇心妍看到慕珩走到客廳，看見那對椅子，看見椅背上夏紫陌和他的合照。看見他牽著夏紫陌的手，說等我們老了，還牽著手坐在上麵看夕陽。看見那張桌子。看見紫陌淺淺笑著，很享受地看著他邊吃邊細細嘮叨著單位的長長短短。看見牆上的大照片。他跟父母的合照。極為稀有的那張喜眉喜眼的合照。
    慕珩站在那張合照前，抽出一支煙放進嘴裏，卻忘記了點燃它，緊閉著的雙唇因為抿著煙的緣故而呈現出下垂的弧度，被忽略的煙卷在他的唇間輕輕顫抖。
    他負了紫陌。
    蘇心妍也聽到他在心底深深歎氣，無聲地喚，紫陌。紫陌。紫陌。
    轉眼天亮。夏紫陌把臥室門拉開一條縫，看見慕珩胡亂躺著。夏紫陌叫他，“慕珩。慕珩。”
    他輕聲應了，卻並沒有睜開眼睛。他臉色有些晦暗。他頭發明顯地疏於打理。他嘴角向下扯著，顯而易見地寫滿疲累，快天亮才睡著。
    夏紫陌撫摸他的臉。
    “慕珩。”他心裏有她，可她必須要離開他。“慕珩。”她寧願離開他，也不要看見他在她麵前揣著別的女人。“慕珩。”她太愛他，所以容不得一絲不純粹。“慕珩。”
    慕珩睜開眼睛。他衝她笑，說：“起來了啊。”
    “嗯。快去洗漱，一會兒開飯，完了還要趕火車去九寨。”
    “紫陌……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慕珩，我已經決定了。……慕珩，我想，很快，我就會找到一個人嫁了。”
    “你……”慕珩震了震，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你不愛我了？”
    “不，”夏紫陌笑笑，“慕珩，我愛你，很愛很愛，比你能想象的還要愛，而且，這一生，我隻會愛你一個人。”
    “紫陌，為什麼？”
    “慕珩，我跟你已經沒辦法回到從前了不是嗎？我累了，沒有力氣走下去了。”
    “紫陌，如果你一定要這樣，那麼……好吧……”
    蘇心妍看到慕珩艱難地任這兩個字帶著鋒銳的刀片，隆隆地在他心頭滾過，他努力平靜了一下呼吸，咽進一口唾沫，用力地一個一個字往外擠：“紫陌，那，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一輩子的親人，好嗎？我沒有兄弟姐妹，我也沒有交情很深的朋友，紫陌，我隻有你……你能不能……不要再也不理我……”
    “慕珩，你放心。我很懶的，坐在原地，不想跑，也跑不動。”
    夏紫陌靠緊了他的胸膛，貪婪地享受著那或許是最後一次的溫存，感覺著他身上的暖，呼吸著他的氣息，任他和她的心跳疊在一起。
    “紫陌。”慕珩的臉在她如瀑的發際蹭了蹭，輕喚一聲她的名字。
    “嗯。”
    “紫陌，你會幸福嗎？”
    “慕珩，我已經很幸福了。”
    “紫陌，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慕珩，遇到你，我很滿足。”
    ……
    陽光灑滿房間，熱醒了床上的蘇心妍。撓撓頭慵懶地起身想起昨夜的夢，一瞬間胸口像是打翻了調味瓶，五味雜陳的。隻覺得自己真是八卦過頭了，做夢都不忘現場直播小何講的故事，播得自己顛沛流離，跋山涉水，穿越時光，而那些想要藏好的黯然經過昨晚好像又有排江倒海的感覺。蘇心妍悶悶地想八卦雷達接收器功能太好真件煩人的事。
    火燎燎地洗了把臉打算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一開門對麵房間的門竟然鬼使神差地也開了，下意識地抬頭，蘇心妍蹩腳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