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漪自顧自地收拾東西。她東西不多，主要是筆記本和紙張。很多的紙張。床上桌上椅上地上隨處都是。她不整潔，懶得收拾，隨寫隨放，每次離開時才開始整理。為此，她不怎麼開窗，怕紙張飛出去損失了。她把那些紙收到一起，緩慢而耐心地整理。
    慕珩注意到她在排順序。那些紙上都有編碼。他回過頭來。看牆上的紙箋。除了剛剛那幾句對話，其他都有編碼。他目光瞟了瞟，掠到一張有編碼的，編碼1807。
    “哦，那是我寫給他的信，第1807封。沒有地址。無法投遞。每一封我都標上編碼。帶它們一起行走。這就是我的人生——慕珩，你迷路了，回去吧，去找你自己的路，把紫陌找回來。”
    林漪請他出去，她說：“再晚怕打不到車，我不留你了。”
    那扇門在他眼前電影慢鏡頭似的合上。
    慕珩閉起眼睛。想理清自己。突然有那麼一刻，身體就像被抽空了所有，感覺自己都不再是自己，整個世界都與他再無關聯。
    腦海裏隻剩下一個不斷追逐的剪影。
    不知道是林漪，是自己，是紫陌，還是莫言，或者心妍。他試圖擦亮自己的眼睛，想要奔過去，奔到那個剪影身邊弄弄清楚，但是他發現自己腳下好多刺。刺得他好痛。
    但是痛的不是腳。
    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慕珩下意識地就想打給夏紫陌。電話簿裏翻出她的名字又返回主菜單，反反複複好幾次，終究沒有打過去。因為眼前總是有那麼一雙澄澈揚起來，問他叔叔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憶珩嗎。問他叔叔離婚好玩嗎。比遊樂場好玩嗎。
    蘇心妍卻突然找電話過來，“慕珩你死哪去了？你媽都被你氣進醫院了！不至於要本小姐替你付醫藥費吧？我限你一個小時之內爬過來，否則後果自負！”
    ——
    蘇心妍惡狠狠講完電話，吹著口哨搶了小何的手機，二話不說就關機，隨手往沙發上一扔，以防慕珩向小何求證。蘇心妍得意地對著小何手舞足蹈，羊癲瘋發作似的。
    小何騰地站起來，說：“喂，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不過分？”蘇心妍立刻反唇相譏，“你不過分那時候慕珩喜新厭舊你怎麼不攔著點？準你們欺負我好姐妹，不準我戲弄下負心漢？”
    “我重申一遍啊，是紫陌堅持要分手的！”
    “我呸！慕珩要一心一意的，紫陌會吃飽了撐的堅持分手？紫陌對感情是什麼樣的我還能不清楚？她兒子都叫憶珩了！”蘇心妍擺擺手，“行了行了，這問題咱別再糾纏了好不好？——一個小時呢，好長，該怎麼打發呢？啊跳舞去！今晚上盡顧著做福爾摩斯了，簡直浪費本小姐的舞蹈天賦。”
    蘇心妍拖著小何出去。
    此刻聚會已經結束，於沁南正張揚著笑容，拖著半醉的身體，握握某甲的手，拍拍某乙的肩，很實力派地站好聚會最後一刻崗，嗯嗯啊啊地說再會再會，常聯係常聯係，走好走好。
    蘇心妍在吧台要了一杯五彩的雞尾酒，晃過去，湊在於沁南耳邊嘻嘻笑：“哎幾分真？”
    “鬼丫頭，你笑我在做樣子？嘿嘿，是啊，所以說物以類聚嘛，要不咱倆臭味相投呢。”
    “我有嗎？”蘇心妍直起腰板，咽下灼熱的酒。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於沁南戳她額頭，“六樓有個舞池，是我私人領地，怎麼樣，要不要去感受下？”
    “早知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你剛說你私人領地？於沁南你別跟我說這個酒店也是你家開的啊。”
    “呃，問題是這就是啊。”
    蘇心妍看了看他又低頭瞧了瞧自己，腦子裏扒拉了扒拉自己包裏寥寥可數的人民幣，無語望天。
    什麼叫自慚形穢，什麼叫雲泥之別，今天算是徹底見識了。
    某人的嘴巴幾乎能塞下整個網球。丟人的反應盡數落進了於沁南眼中，惹得他在一旁使勁哈哈笑。
    等她從慘烈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發現於沁南已經拉她和小何走電梯到了六樓。燈一開，整一個超級豪華總統禦用舞池。金碧輝煌的裝修風格簡直就是歐洲王子的派頭。複古雕花水晶燈，鍍金法式長鏡以及歐洲頂級沙發。
    於沁南笑笑，“你們先坐，我去拿酒。”
    然而才邁一步就被蘇心妍拽了回來。不是她矯情，隻是這豪華得也忒嚇人了點。剛才金碧輝煌的驚豔這會兒靜下來看怎麼瞧怎麼像吸血鬼電影裏的場景。光是呼口氣你都能聽到回音。媽啊。這兩百多平米的豪華舞池在這黑夜裏光是清醒地站著就夠令人顫抖了。
    “於沁南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你離開我三步之外我真不敢斷定我還在地球上喘氣。”蘇心妍話說得飛快。被鬼在後麵攆似的。
    於沁南聳聳肩。然後，一起。
    喝酒。跳舞。蘇心妍自我調節能力超一流。酒喝起來舞跳起來，就什麼金碧輝煌什麼吸血鬼電影都拋之腦後了。舞池裏煙霧猛放，霓虹狂閃，時而泯滅的燈光很刺眼。蘇心妍在裏麵隨波擺動，張合著嘴，哼哼唱唱聽不見的曲調。瞅著頭頂旋轉的畫麵，眼皮迅速加重。蘇瑾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想些什麼，雜亂無章的，混亂的，又夾雜著隱隱作痛的難過。
    蘇心妍不喜歡難過。蘇心妍跳舞。把心思扭轉到這個醉生夢死的世界。就像用酒精在做心髒手術，縫合一片幾近完整的陽光。縫好。蘇心妍就真的陽光起來了。
    慕珩終於來電話，蘇心妍高分貝地在嘈雜的音響聲裏喊：“你媽沒住院！我在跳舞！很Happy！現在離之前我打電話給你是一小時三分二十七秒，你遲到了！所以這個月水電費你還得攤！”
    “蘇心妍你騙我！”慕珩很生氣。
    “騙你活該！你對不起紫陌你還有理了？……”蘇心妍叫得更高，一手握手機一手叉腰，橫眉豎目一副潑婦罵街絕不休止的架式，於沁南蹭上來，說，“來，來，我跟他說。”他從蘇心妍手裏拿過手機，說，“慕珩，是我，於沁南，今晚上人多，我都還沒機會好好跟你敘個舊，怎麼著，要不你老人家再過來一趟？……不過來？你確定？你爸媽也住同一家酒店……對對對，就是聚會那地方，六樓，都等著你呢啊。”
    蘇心妍沒好氣，“於沁南你吃錯藥了跟他那麼客氣？”
    “我客氣了嗎？嗬，要是他不蠱惑哥們兒你一鼓作氣非在人家那棵樹上吊死，我一定對他更客氣。”
    搶手機，自作主張邀人，吃錯藥了說話客氣，最後還轟炸了這麼一句，終於不偏不倚戳到了軟肋，徹底惹怒了蘇心妍。蘇心妍咬牙切齒地真想把他剁成肉醬，“你存心惹我是不是？”
    “真生氣啦？”於沁南哭兮兮。
    蘇心妍立刻被逗笑了，捂著肚子在歐洲頂級沙發上打滾，順便欣賞自己在鍍金法式長鏡裏無與倫比的醜樣。“好吧，看在這舞池的份上，勉強原諒你一下。”
    “蘇心妍，我很認真地問你，這次是不是真動心了？你不用回答我，不過，丫頭，我希望你考慮清楚。”
    “我啊，嘿，雖然年紀不大，也因為繁華都市中無形的壓力不堪重負，所以想要走輕鬆悠閑的路線，可惜天不遂人願隻好好自為之地當起幹巴巴的女人來了。但絕對賊心不死。想我上比得起剩女，下壓得住蘿莉。青春貌美，小有姿色，沒道理等不來個款哥吧，怎麼能輕易栽在慕珩那個負心漢手裏呢？你真是操心過度了。”
    蘇心妍撇嘴，“其實吧，現在慕珩跟我同租房子，他要跑路房租還不得又我一個人來付？損失太慘重……”
    給了於沁南一個不知所謂的笑容，蘇心妍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腦子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拜托，兩位，這裏還有一隻活著的。”被忽略的小何同學敲桌子。
    蘇心妍立刻抓他手，“貴重物品，你爪子小心著點。”
    小何吸溜冷氣，“就是哦，差點忘了。”
    “你們倆就埋汰我吧。”於沁南笑笑，忽然想起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哎，就幾分鍾路，慕珩早該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