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夏紫陌聽見這一句直接打了個踉蹌，趕緊上前挽了莫言，鄭重其事地介紹，“阿姨，這是我丈夫和孩子。阿姨你跟叔叔還有慕珩慢聊，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夏紫陌拉了莫言便要走，腳還沒抬慕珩媽媽已經跟了一句，“那正好，紫陌，我跟叔叔這次來就是要去你家裏拜訪。一起走。”
    “對不起，阿姨，今天不方便。”
    “不要緊。我們就在你家門口等，什麼時候方便了再進去。”
    慕珩媽媽固執起來一點不輸夏紫陌。三年前夏紫陌跟慕珩分手，慕珩媽媽就曾單槍匹馬連夜殺到A城來，慕珩媽媽不認識夏紫陌家，直接往公安局值班室一坐，說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家，這是我兒媳婦電話，麻煩叫她來接我。
    “媽！你別無理取鬧好不好？”慕珩頭疼得厲害，沒好氣地拿眼剜小何，我說你吃飽了撐的把人弄這裏來幹嘛？存心讓紫陌難堪嗎！
    小何薅韭菜似的薅頭發。我哪知道今年聚會紫陌居然也會來，哪知道會這樣嘛！再說，要不是你幾年不回家，你爸媽也不用這麼一聽說你會出現就大老遠倒幾趟車趕來看兒子吧。
    “你還有臉說我？”慕珩媽媽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要不是你小子混賬，紫陌早成我兒媳婦了，還輪得到便宜別人？”
    慕珩被打得一個趔趄。蘇心妍跟小何立刻都去扶。卻被夏紫陌搶了先。憶珩在莫言懷裏哇一聲嚇得大哭。莫言趕緊拍著他背喃喃哄。慕珩爸爸瞪著慕珩媽媽嗚裏嗚嚕地抱怨。擠著腦袋看熱鬧的於沁南們麵麵相覷。無數意味雜陳的眼睛。無數竊竊議論的嘴。
    夜色更黑暗。黑暗得更憂傷。
    幾個人各自陷在自己的情緒裏，忘乎所以地盯著這樣黑暗而憂傷的夜色，淋著漫天墜落的黑暗與憂傷，一時根本不知道到哪裏去找出口。
    莫言木然地看著第一時間鬆開挽著他的手並閃過去扶慕珩的夏紫陌。
    他記得那時他跟她走在黃昏的河邊，他說，紫陌，我喜歡你。夏紫陌沉默著，抬頭看了他一眼，半晌應了一句，她說，莫言，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再也別說起這樣的話，我不想聽。他停下腳步，他知道她的心裏有一股痛，是回憶。他和她之間，注定隔層紗，隔個影，隔一片永遠泅渡不了的海。那時的風很冷，襲進他的胸膛，可他相信再冷的風他也能把它捂熱。
    他花費幾年時間去仰望她的臉，去心疼她夜半驚醒，抱住枕頭淚流滿麵不能自製。去縱容她對感情的執拗。感情。這就是她要的感情。記著一個人，到天荒，到地老。她為他來聚會。為他燙發。為他一整天盡折騰衣飾，試了又試，換了又換，最後胳膊都困得有些抬不起來，眉頭還是禁不住要打結，總覺得哪裏哪裏不夠盡善盡美，哪裏哪裏不夠協調搭配。為他幾年來第一次露出那種溫和恬淡而疏離自生的淺笑之外的其他表情。為他。她的喜怒哀樂，她的一切，隻為他。從來隻為他……
    “哭什麼哭？不許哭！”
    夏紫陌衝憶珩嚷。那孩子沒見過夏紫陌這麼凶的樣子，哭聲都被嚇得戛然止住，停了下才嚶嚶地低聲抽噎。
    莫言不看任何人，隻輕言輕語地低低哄孩子。
    夏紫陌深呼吸了下，然後冷靜地看著慕珩媽媽，“阿姨，我尊敬您是長輩，但並不代表我可以容忍您肆意幹擾我的家庭。我不是您兒媳婦。我跟慕珩三年前就結束了。您有您的丈夫您的兒子，我也一樣。所以，您要管教兒子，請不要在我麵前，請不要跟我扯上關係。慕珩是慕珩，我是我，阿姨。現在我要跟我丈夫我兒子回家，請您讓開。”
    “……紫陌，我沒想讓你難堪。”慕珩媽媽說，“你是個好孩子，我跟你叔叔比誰都清楚。是我們家慕珩對不起你。這幾年我跟你叔叔就是想讓慕珩跟你賠禮道歉……”
    “阿姨我再說一次，慕珩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喜歡了別人，我要跟他分手。”
    夏紫陌話說得很肯定。肯定得慕珩無地自容。紫陌。紫陌。紫陌連分手都在替他遮掩。紫陌知道他渴求家的溫暖。紫陌知道他爸媽心裏有多想她做他們家兒媳婦。紫陌不想任何人怪責他。從來不想。
    就像那年紫陌和他重去九寨。紫陌將和他分手。九寨的風景還是一樣美麗。奔放的諾日朗瀑布瀉玉流金。蟬在旁邊樹上聒噪。他仰了頭尋找。密密匝匝的樹葉遮天蔽日，隻留地上點點光斑細小顫抖。他三下兩下上了樹。那蟬“啾”的一聲長鳴，不見了。景區工作人員遠遠過來。他垂頭喪氣地溜下樹，很沒麵子地吐著舌頭做鬼臉。紫陌笑得淺淺。四圍遊客們各自笑，胳膊撞著同伴的手臂，拿下巴指他說，這男孩子真逗，難不成還能把所有蟬都給女朋友趕走？他抬起頭，恰好接到他們同時看過來的目光。略帶哂笑的、看西洋景似的目光。他嗯嗯啊啊。
    紫陌攬住他的腰，突然仰頭在他下頜一吻。紫陌的吻來得迅疾不容置疑。慕珩眯著眼睛看她。她寧謐的眼睛，黑漆的睫毛。陽光遲疑不肯缺席，將最明燦的一抹光輝悄悄掖進她笑裏。慕珩移不開眼。遊客們笑著散去，笑意裏多了些善意的調侃，年輕人嘛，浪漫呢。紫陌隨即放開他，快走幾步，挑了個位置擺姿勢，說慕珩，照啊。
    紫陌。紫陌永遠不讓他尷尬。紫陌永遠為他著想。
    可是他負了紫陌……
    “不，不是那樣的……”慕珩跳出來反駁，夏紫陌霍地擰過頭來盯他，“我用不著你替我掩飾，慕珩！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丟臉的，年輕人談戀愛分分合合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夏紫陌收回目光，接著說，“阿姨，慕珩這麼優秀，您還怕他找不到女朋友嗎？何必揪著過去的事不放？——阿姨，我有我的日子要過。”
    “請您讓開，阿姨。”夏紫陌堅持。夏紫陌不給慕珩說話的機會。
    慕珩媽媽看著夏紫陌，在心底歎氣，想今晚的確不是一個說話的好時機，是她一聽說紫陌也在，太激動，失了分寸。她讓開。“那紫陌我們回頭再見。”
    夏紫陌直直地擦身而過，“……再說吧。”
    ——
    莫言公司臨時通知有事，推不掉，他隻好過去看看，順路就送憶珩到夏紫陌媽媽那兒去住兩天。本來他想先送夏紫陌回家的，夏紫陌拒絕了，她想一個人靜一靜。莫言就向左前方一指，說那邊就是濱河公園，要不你過去坐會兒。他走的時候再三叮囑紫陌，說一小時之內我一定過來，紫陌你一定要等我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莫言的眼睛很亮，說起話來像是有兩顆星星在閃爍。蘇心妍覺得他應該對夏紫陌很好。跟著覺得夏紫陌有點不惜福。不過感情就是不可理喻，自己還不一樣麼，認識慕珩還不到半個月呢。聳聳肩就苦笑了。
    蘇心妍看著夏紫陌背影漸行漸遠，折回酒店。長袖善舞的於沁南，已經安排了一個小包廂給慕珩一家三口說話，看見蘇心妍過來，忙指給她看。蘇心妍惡狠狠地瞪他，瞪了一會兒覺得不解氣，抓著他手腕就咬了一口。
    “啊小姑奶奶，那是人肉，人肉！你輕著點！”於沁南誇張得歪眉斜眼。
    蘇心妍給他看自己白森森的牙，“我知道不是兔子肉——兔子肉沒這麼臭！熏得我！我都沒讓你賠口齒汙染費呢，知足吧你！”
    於沁南和蘇心妍都是當初S大的風雲人物，一個是典型有錢家庭培養出來的翻雲覆雨的公子哥，一個是活潑開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走到哪裏哪裏陽光普照的精靈丫頭，關係向來不錯，畢業後各奔東西也時常保持聯係，算是比較鐵的哥們兒。
    “蘇心妍，別怪哥哥我沒提醒你啊，慕珩跟你壓根就不是一路人，趁早死心，免得日後傷心啊。”於沁南神叨叨地湊地來跟蘇心妍咬耳朵。
    蘇心妍拿拳頭揍他，“有這麼詆毀同班同學的嗎？你個黑心鬼！——哎，於沁南你給我講講慕珩唄。你一定知道慕珩跟紫陌的事對不對？不然那天慕珩絕不會一接到你電話就糾結得跟咽蒼蠅似的。——哎，不行，我得先聽聽他家太歲奶奶說什麼了。於沁南，叫你那些小情人今兒晚都消停點兒各回各家啊，晚點我找你，不見不散啊。”
    蘇心妍邊說邊走，最後一句話落地，已經到了那個包廂門口。
    包廂隔音效果一般，嗡嗡地聽得見裏麵太歲奶奶慕珩媽媽火氣很大，拍著桌子咻咻地罵，罵的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聽得蘇心妍渾身雞皮疙瘩齊齊一炸，捂著胸口暗自慶幸，天，幸好我老媽早死了。
    跟著，好像是慕珩媽媽把一張舊照片扔到了慕珩臉上，悻悻地吼，你給我好好看看，仔細反省反省。
    然後換慕珩爸爸上場，接著數落慕珩如何如何不孝順不爭氣，如何如何把夏紫陌那麼好的兒媳婦給弄沒了，如何如何沒良心負心薄幸。
    好半晌，聽得豁啦一聲，大概是慕珩滿腔鬱卒沒辦法發泄，把後窗給拉開了。
    蘇心妍無比同情地想，可憐的娃啊。裏麵卻突然炸了鍋，老倆口悲憤得無以複加地嘶聲喊：“慕珩！慕珩！死小子，你給我回來！——”
    回來？回哪？他不會是從窗戶跳下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