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鬼王秘寶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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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肅的話已經無異於表白了。
公子微笑地看著他,忽地想起什麼,對薛竟道:“前輩,蘇肅以後,還要多蒙前輩照應。”
薛竟的臉色好像要殺人,他看蘇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樣的仇恨,在他談及白家或者白默時,也偶爾能夠見到。
公子忍不住要在心裏麵為蘇肅默哀了。
薛蘭怔怔地看著蘇肅,似乎已經目瞪口呆,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公子覺得這樣下去或許蘇肅會尷尬致死,他歎口氣,決定給這個倒黴的、表白無果的家夥解圍:“會幫白家找那件秘寶的是我。”他停了停,又道,“還有櫻十八。”
櫻十八跳起來:“你說什麼?”其他人,包括蘇肅,也都露出吃驚的表情。
“你最好聽我的。”公子道,“如果你還想白家伏法。”
“伏法?”薛竟忽然冷笑道,“難道你以為佟氏會讓白家伏法麼?”
“薛前輩也知朝堂事,這倒叫晚輩甚是驚異。”公子這樣說,臉上卻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就是因為佟氏絕不會答應,我們才要給白默找那件寶物的機會——小鬼,我若叫你上去把白默帶來,你,肯是不肯?”
小鬼沉思片刻:“你想做什麼?”
“我以為我的目的早就說的很清楚。”他看著櫻十八,“我沒有什麼目的,我隻是答應了某些人某些事,因此必須做到。”
“你答應了櫻十八,要幫他讓白家伏法?”小鬼臉上顯出幾分厲色,“那麼,我要報私仇,你要阻止麼?”
“這並不衝突。”公子道,“六扇門難道會讓白家好過?”
“可這本不該是六扇門的案子!”小鬼大聲道,“六扇門隻負責江湖案,當初我叔父接案,也不過是因為眾人都以為這是什麼江湖人所為!若是叫他……”小鬼指著櫻十八,“叫他把白家人捉起來,不出三日,佟氏就會把他們一家保出去,這案子最後不了了之,充其量用死掉的白紫頂過而已!”
“不。”公子道,“佟氏絕不會允許一絲一毫的汙點,十有八九他們會翻案,說六扇門屈打成招,白紫是受不住酷刑才認罪求個痛快……頂過的不會是白紫,而會是櫻十八。”
櫻十八點頭歎道:“不錯,正是如此。”
小鬼愕然道:“你既然知道,還叫他們伏什麼法?”
“你們可以報私仇,但是馬上佟氏就會威逼六扇門叫六扇門破案,到時六扇門應當怎麼辦?”櫻十八難得地嚴厲了起來,“是派人來追殺於你,還是借故拖延,最後被夾在佟氏和皇帝之間,無辜受過?!”他挺直了身軀,看起來比平時分外高大,“這件事薛前輩想到了,難道你沒有想到?”
小鬼梗著脖子道:“我自然想到了!不然我為什麼要與白默同來?!”
“愚蠢!”櫻十八罵道,“你以為在這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就算完了?你知不知道這案子的主犯究竟是誰?白默新死,長子庶出不能服眾幼子年小更是無能為力,白家主事之人會是誰?白老夫人,佟氏!朝上禦史言官能放過這一點麼?他們會說佟氏不可坐大——這點誰都知道,但誰都不說!你以為這是為什麼?因為皇帝沒能力與佟氏相爭!”他臉色漲紅,胸膛起伏,似乎十分憤怒,“白家一旦落入佟氏手中,就是逼著言官上書,就是逼著朝堂大亂!就是逼著皇帝與外戚反目——他有這個本事麼?”
小鬼瞠目結舌,一半是為了素來不甚正經的櫻十八忽然間嚴肅至極,一半卻也是為了櫻十八話中的意思。
櫻十八說的半點都不錯。
誰都知道佟氏不能坐大,但是誰都不肯直說,因為小皇帝的母親是佟氏,因為小皇帝對佟氏完全無能為力,滿朝忠直都在等,等皇帝長大,等他有足夠的心智和魄力——他姓晉楚,他的血液裏流淌著屬於這個皇朝的冷漠和決絕,他絕不會有婦人之仁,縱然佟氏是他的母族,他也不會留情。
這是個微妙的平衡時期,言官們挺直了腰杆,對佟氏的每一個小錯揪住不放,在朝堂上與佟氏針鋒相對,以示不屈之意,佟氏貪婪卻愚蠢無知,他們縱然不懂得維持這樣的平衡,卻也沒什麼本事做一件真正的大事,言官們或許會獲罪,甚至有可能丟了性命,但沒有關係,這樣的平衡還能維持下去。
可白家若是落入了佟氏手中,這就真是一件天大的事,一件足以打破平衡的事。
白家的勢力之大,沒有經曆過白家那段全盛時期的人很難想像,縱然身為商人,可家主白默——那時他還年輕,也並沒有避不見人——走出來,即便是朝中大員也要禮讓三分。
原因無他,朝中關係複雜交錯猶如蛛網,為官者不可經商,但每個官員都有一二從商的親眷,互通有無,以為支持,否則,以官薪根本無力支持官員的日常生活,更遑論人情往來,如果白家高興,就可以把所有這些官員的從商親眷擠到身無分文,沒有了這些人的在,官員們甚至連皇帝生日時的朝貢之物都未必拿得出來,當然他們可以動用一些手段,讓白家倒黴,但白家做了那麼多、那麼大的生意,生意上的事情,總是有些說不得道不得的小秘密的,他們是最大的生意人,自然也知道最多的秘密,若那些大員們真的動了手,兩方勢必魚死網破,他們當然寧可客氣些,也不要與白家一同倒黴。
這樣的白家從十年前開始沉寂下來,然而縱然白家人不再出現於長安,他們的生意卻仍舊好好地做著,時至如今,若是白默去一趟長安,高官貴戚,哪怕心裏再怎麼不屑,也仍是不能不客氣。
如果白家徹底落入了佟氏手中……
“言官們怎麼可能不爆發?如果他們默認了這件事,就等於是把命脈交在了佟氏手裏,就等於向佟氏妥協。”櫻十八狠狠地道,“他們不是什麼好人,不是什麼忠直之士,他們各懷鬼胎,心有他想,甚至他們也並不是好官,魚肉鄉裏草菅人命的事情也有許多人做過,但他們是勳貴,是高傲的大人物,他們絕不能容忍自己拜倒在佟氏的麵前。”
卑躬屈膝?
不。
順勢而為?
不。
被“靠女人得勢”的佟氏踩在腳下?
不,絕不。
“那麼,他們要怎麼做?”櫻十八冷笑道,“除了魚死網破,難道還有別的法子麼?”
魚死網破。
朝堂上兩方人馬拚到這樣的地步,天下會如何?
小鬼冷汗涔涔,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是個江湖人沒錯,他也勉強算是六扇門的人,但六扇門人不入官籍,他隻是個平民,身為一個平民,即便有再大的本事,又怎麼樣抵抗大勢?朝堂亂了,天下亂了,難道江湖還能平靜下去?
這世上難道缺少有野心的人麼?
他吞了口唾沫,強道:“危言聳聽!”
“危言聳聽?”櫻十八冷笑出聲,“我是不是危言聳聽,你不妨殺掉白默,給我試試看!”
小鬼會這樣做麼?
他敢這樣做麼?
不。
“十八雖然不算危言聳聽,但是……”沉寂片刻,公子微笑道,“但是,如果小鬼一意孤行,這事情卻也不是不能收尾,十八,你忘了江湖法子。”
櫻十八一愣。
“叫人易容假扮白默也好,別的什麼也罷……”公子道,“這世上沒有無解的難題,隻是,誰也不敢賭罷了。”他看著小鬼微微一笑,“天下大亂,君肯博否?”
小鬼臉色難看極了。
“既然不肯……”公子道,“那麼,不妨聽我一言。”
雖然小鬼沒有看公子一眼,但他的的確確在聽了。
櫻十八默默長歎。
他發現卓立卿此人,真是個有本事的人——方才他大怒之下口不擇言,說出來的,卻都是卓立卿希望他說的話。
他被卓立卿利用了,但偏偏他還不能拒絕。
聽過櫻十八的話,薛竟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他的確想到殺死白默會引出一些亂子,卻絕對沒有想到皇帝和外戚的爭鬥上麵。
他發現一件奇怪至極、但又仿佛順理成章的事情:櫻十八,似乎也並不僅僅是櫻十八而已。六扇門人幾乎都隻是平民白身,很少有人會用這樣的眼光去看事情,也很少有人能瞧出朝中的暗潮洶湧,而櫻十八卻不一樣,他甚至連那些“忠直之士”心裏想得什麼都一清二楚。
薛蘭身上微微顫抖,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她沒有想得更多,現在她所在意的隻有一件事,就是她究竟能否複仇。
蘇肅慢慢走上前,他握住了薛蘭的手,在她身後低聲地道:“他一定有法子。”然後他遲疑片刻,又道,“相信我。”
公子當然有法子。
他總是有很多法子。
他說道:“白默必須死,這是薛前輩的底線,白家必須認罪,這是櫻十八的底線,小鬼的底線是……”他示意小鬼自己開口。
“……白默,和白老夫人。”小鬼不甘地答道。
“你應當知道,你是不可能讓白家的全部勢力覆亡的。”公子淡淡道,“從一開始,你就想得太高了。”
“哼。”小鬼恨恨別開臉。
“你從這裏上去,找白默,告訴他我們剛剛找到了藏寶地的入口,還沒來得及往更深處去。”公子笑著道,“照我說的做,白默就一定會來這裏。”
“他們剛剛找到了入口,但還沒來得及進去。”小鬼說道。
他的麵前有一架毫不起眼的馬車,馬車的青布帷簾被撩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但車中傳出的聲音卻與這張臉完全不符,那聲音老邁嘶啞又充滿了渴望:“找到了?那麼,快帶我去。”
小鬼遲疑不語。
那年輕人用充滿興味的目光看著小鬼,小鬼被看得很不舒服,他心中有種奇特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看穿了。
“他知道老鬼的事,因此他根本不會信任你。”公子的話是這樣說的,“你說東西找到了,他定然疑心你是否想騙他去一個根本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以便自己去尋寶。”
他笑了笑:“相反,你若說入口雖有,人卻還沒來得及進去,他反而會以為你已經快要找到東西……‘六扇門在’也是同一個意思,你本就是六扇門之人,卻用六扇門之人的存在意圖阻止他前往,他必然以為你不想讓他得到那東西因而借故拖延……”
公子停了停,笑歎道:“其實無論如何他都會讓人來這裏看一看的,他太想活下去,他小心翼翼,對這世上的一切充滿了警惕和懷疑,同時,卻也不肯放棄一絲一毫的可能……隻是,我需要他現在就來,馬上,立刻。”
小鬼注意到他說的是“我”需要:“隻是你需要而已?”
“我很忙。”公子道,“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縱然對“重要的事情”心有疑慮,小鬼仍舊照著公子所說的做了。
“六扇門的人在那裏。”他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地道,“櫻十八,他是六扇門的人。”
年輕人無聲地笑起來,他對著小鬼做了個口型:“高明。”
小鬼悚然一驚,好在馬車內安靜了片刻之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動,緊接著,那嘶啞老邁的聲音說話了:“帶我去。現在。馬上。”
他的語氣充滿了威嚴,不容質疑,與之前的聲調全然不同。
小鬼沉默片刻,掉頭便走:“跟上,我是不會等你的。”
在背對馬車的一瞬,他暗暗鬆了口氣。
那年輕人回頭望了車內一眼,露出微妙的嫌惡之色,卻又轉瞬隱去,他向車內另外一個人伸出手,將他攙扶下來,又牽來了兩匹馬。
“那麼,我們走吧。”
馬車裏出來的那人爬上馬背,隱在白色麵具之後的聲音透著十足的古怪詭異。
他全身都蒙在厚重的白袍下麵,一寸皮膚都沒有露出,就連雙手也覆在白袍下,隔袖拉韁。
年輕人默然不語,他也上了馬,然後用力地甩下了馬鞭。
地洞之中,眼看著小鬼艱難地爬上石壁離開,公子轉臉對薛竟道:“前輩,現在這裏隻有我們了。”
薛竟會意地伸手在地洞某處輕敲幾下:“這裏,挖開它。”
公子笑道:“晚輩手無縛雞之力。”
薛竟定定地看著他:“你不要忘了自己答應過我什麼,卓,立,卿。”他故意加重了念那名字時的聲調,仿佛是某種威脅。
“晚輩記得十分清楚。”公子笑答,接著他吩咐道,“蘇肅,你跟著薛前輩,幫忙。”
薛竟與蘇肅都忙於挖掘,薛蘭又不願與他們之外的人待在一起,因而很快她轉過身,消失在新掘開的甬道裏。
櫻十八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一動不動,站得穩穩的:“他們走了,全部——你有事要對我說?”
“十八果真聰明。”公子失笑道。
“我有那種感覺。”櫻十八忽然道,“從一開始……從很久之前開始,你就已經料到了今日的一切,那被你稱為鑰匙的玉石,丟失的孩子,白家的怪病和累累血債,平安鎮的耿老爺子的態度,還有老鬼和小鬼,薛竟的設局,甚至包括我……這一切,是不是你早就算好的?”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公子笑著問道,“計算這些事情,對我有什麼好處麼?”
櫻十八低聲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公子陷入沉寂,他低下頭,似乎是細細地想了些什麼,然後他出了聲:“……你想得也有道理,但是……不。”斬釘截鐵的回答叫櫻十八鬆了口氣——他不敢相信這世上有人能聰明到如此地步,“有些事情與我所想並不一樣——沒有人能把什麼都早早設想完美,即便這樣想,現實也總是與預測有所偏離的。”
這仿佛是撇清自己的話方才說完,他的下一句話,便叫櫻十八瞳孔一縮,繃緊了身體。
他看著櫻十八,淡淡地道,“我隻沒想到一件事:來的那個人,居然會是你——六扇門總捕,荊大人,荊重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