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先是麵露黯然之色，隨即沉吟片刻，苦笑道：“姑娘未免太高看我了，到底我並不是六扇門的人，即便我答應了，又怎能……”
    “沒有關係。”白紫打斷道，“隻要你答應不追究就好，六扇門……”她臉色黯了一黯，“我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這話叫人不由驚詫，公子全然沒想到，白紫居然還打起了櫻十八的主意，隻是……這主意是什麼？
    他心裏好奇，卻也不好多問，隻得輕聲道：“我說你是個很好的姐姐，你為何不認呢？”見白紫嘴唇翕動，不待她說出什麼，又道，“你本可以不答應去做那些事，你可以中途逃走，可以再不理會白家的任何事，可你沒有。”
    白紫搖了搖頭，滿麵苦澀。
    公子又道：“後來你做了那些事，卻又怕他們發覺那個秘密，因此不敢靠近，任由白老……”他忽然住了口，看了看白紫的臉色，又露出十分懊惱的神情，好像自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情。
    白紫瞧了他一眼，了然道：“你竟連這也知道了。”
    “……是白老夫人？”公子小心翼翼地道，“你的……”
    “我的祖母。”白紫扯出一個笑容來，眼神中透出寂寞的懷戀，“從小我就知道，她是個十分嚴肅又苛刻的老婦人，對一切不合規矩的事情都恨不得親手糾正……”她的笑容飄渺虛無，“她甚至連我餐後多用了幾枚蜜漬的梅子都管得緊緊的，一枚也不許多。”
    她所形容的並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者，而是一個內心對兒女充滿著愛意的老祖母。
    白紫歎口氣：“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卻為了我的父親，做出了最不合規矩的事情。”
    這對公子來說倒是個新鮮的消息，在他印象之中，佟氏能出一個垂簾聽政的太後，那麼，想必他們骨子裏分毫不在意規矩這種事情。
    或許那些平素裏最在意規矩的人，不過是因為自己才是設定規矩的那個人罷了。
    又或許……
    “她或許也曾是個外冷內熱、對你們關心備至的慈愛老人。”公子遲疑道，“隻是……你父親的病，叫她不得不變成那個樣子。”
    “他們不是親母子，並且，我也不覺得祖母與父親之間有多深厚的親情。”白紫淡淡地道，“但她卻為了我的父親冒天下之大不韙，想來……”她略猶豫了片刻，“想來她心裏也是愛我父親的。”
    公子心裏麵暗暗反駁：白老夫人愛不愛白默這個兒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佟氏愛不愛白家的財勢。
    隻是，看著白紫黯然的神情，這些話他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的，不管白紫心裏麵清不清楚佟氏與白家的關係，又是否明白白老夫人對白默的關心是出於什麼原因，她說出了那樣的話，就說明至少她希望事情如此。
    “後來祖母不知怎麼突然昏倒，連日不醒……大夫說是中風，病情很糟，即便醒了，她日後也不能再站立了。”白紫閉了閉眼，“她於是把父親的病告訴了我。”
    公子瞧得出白紫並不想細說這段過程，隻是他也能猜得到，一個從來養尊處優的十多歲的女孩子，被告知了這樣血腥可怖的事情，該是多麼恐懼和痛苦。
    “我不相信。”白紫一字一頓地道，“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然而祖母讓我陪在她身邊，親眼看了……親眼看了我父親他發病時的樣子！”她劇烈地喘息起來，兩手僅僅攥成拳頭，身體微微顫抖，“不，這樣的怪病，一直都是在發病……”
    公子想起藏在黑暗之中不肯露出真麵目的白默，忽然對這種怪病的症狀有了些許猜測——不能見人，那麼，總歸是與外貌有關。
    “你或許不曾見過我的父親。”白紫輕聲道，“他曾經容貌清俊，待我這個長女也很好，隻是不知從何時起，我便開始見不到他，即便見到，也是在極其昏暗的書房，我隻被允許在門口站住……”她苦笑道，“那天之後，我明白了原因。”
    白紫的聲音哽咽起來：“我必須救他，我不能不。”
    至於是為了父女之情還是遭遇了威脅，那就另說了。
    公子已經發現白紫的話不盡不實，但他也發現，白紫的不誠實似乎是源於她內心的“希望”。
    她所講述的，都是她所希望的。
    盡管她知道自己的弟妹們受到了極大的委屈，自己也已經獻祭給了所謂的孝道，然而，她話中仍然透出對某些事情的希望。
    比如白老婦人和白默的慈愛之心，以及不得已。
    她希望逼迫她的人是真的對一切無能為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公子隻覺得悲哀。
    他不禁要想，如果被這樣對待的人是他，那麼，他會怎樣想，怎樣做？
    這問題無解。
    白紫忽然道：“你為什麼不喝酒？”
    公子一愣。
    白紫低頭看著杯中的液體：“這酒很好，你為什麼不喝？”
    公子笑道：“酒當然是要喝的，隻是，故事，也不得不聽啊。”
    白紫站起身，輕聲道：“我不會再講故事了……”她的臉已經變成了蒼白顏色，她的身影在此刻顯得格外單薄，“我講的這些，也不過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公子啞然。
    一廂情願。
    他心裏頭也這麼覺得。
    “你究竟決定如何？”他柔聲問白紫，“如果你的弟弟和妹妹可以離開，那麼，你打算怎樣？你打算叫白家怎樣？”
    更重要的是，她打算叫白默和白老夫人、白青怎樣？
    白紫淡淡道：“你不是說，你並非六扇門人？”
    公子知道白紫要說什麼了。
    “這本不是你該管的事情。”白紫說，“你飲了這杯酒，去叫六扇門的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