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尹苻坐在古樸華貴的太師椅上，慢悠悠的喝著茶，熱氣氤氳，模糊了她清秀的麵容。
    良久，她放下茶杯，看向躺在床上麵容俏麗，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那女子雙眼通紅，似是剛剛哭過，柔弱的摸樣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憐惜。
    女子抽抽搭搭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尹苻冷笑一聲，“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李冰，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懸梁自盡。二，離開文家，我會給你黃金萬兩，足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你休想！”女子憤怒的抓起床上的枕頭朝尹苻扔過去，“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不就是怕我奪了你的位子，搶了你的錢！你就不怕我告訴韞哲！”
    尹苻緊緊抓住木椅的扶手，指節微微泛白，她強壓住內心的波濤洶湧，麵色平靜，毫無波瀾，“是你對不起他在先。我寧負天下人，也不負他一人。”
    李冰聽此，譏笑道，“就算如此，又能如何？韞哲他隻愛我一人。而你，隻是靠你父親尚書大人的權位，才能嫁給韞哲！他是絕對不會讓我死的，也不會讓我離開文家！你別做夢了！”
    “我知道。”尹苻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充滿苦澀與無奈。
    李冰狠狠的瞪著她。她自然不會離開文家，憑借文韞哲對她的寵愛，她遲早有一天會把這個賤女人踩在腳下，登上正妻之位。
    “李冰，太過幼稚的人不長命。記不記得我剛剛說過什麼？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在遇到韞哲之前，已經與人成過親，你現在又想留在文家。我知道，憑著韞哲對你的愛，他也許不會在意這些，不會把你怎麼樣。但，若是他知曉你肚子裏的骨肉是譚……”
    “啊——”李冰聽到這失聲尖叫起來。
    二
    “娘，我求您，把冰冰接回來吧，她已經懷有我的骨肉，不能在外麵受苦。孩兒不求明媒正娶，隻求冰冰能呆在孩兒身邊，隻要您能把她接回來，孩兒什麼都能答應您，孩兒會好好對待尹苻……”文韞哲跪在地上，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焦急與擔憂。
    “胡鬧！”老夫人氣得大怒，“你把苻兒當成什麼了？她是你的妻子，溫柔賢良，哪裏比不上那個山野女子！你要是敢把她接回府，就是不認我這個娘！”
    老夫人氣衝衝地由丫鬟扶回房休息。
    “娘！”
    尹苻端著茶水推門進來。
    文韞哲聽到推門聲，起身大步向尹苻走去。
    “啪——”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回響在空曠華貴的屋子裏。
    茶碗碎了一地，接著，是寂靜無聲。
    “你滿意了吧？”文韞哲俯視著那個坐在地上低著頭捂著臉的女人，聲音冰冷而無情，“昔日，我念你是尚書之女，對你的作為處處容忍，沒想到你卻變本加厲，狠毒至此，連一個懷孕的女子都不放過！”
    見尹苻低頭默不作聲，文韞哲又道：“如今，你爹已死，我要處置你還不是易如反掌！”
    “我會讓你無時無刻都在痛苦中度過，來償還你所犯下的過錯！”文韞哲說完，摔門而去。
    尹苻臉上一片冰涼，臉上的灼痛遠遠不及心中的痛楚，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失聲痛哭。
    三
    半年後，文家老夫人因病去世。
    三月後，文韞哲迎娶天下第一富商之妹譚恒萍。
    又三月，文韞哲迎娶天下第一名妓煙雨為妾。
    世人皆知，文家正妻尹苻人盡可欺。
    文府落園。
    到處都是盛開的白色茉莉花，一隻黑黑的，小小的貓跳躍在花叢中，兩隻小爪子時不時一撲，想抓住那翩翩飛舞的蝴蝶。
    突然一隻素白的手抓住了小黑貓，小黑貓喵嗚一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尹苻將它抱入懷中，揉揉小黑貓毛茸茸的頭，溫柔一笑，“團團，乖一點。”
    “姐姐好興致啊。”女子朝尹苻慢慢走來，膚如凝脂，纖腰似柳，一身綾羅綢緞更是襯得她端莊舒雅。
    尹苻看了她一眼，繼續逗著小貓，“原來是萍妹妹，見笑了。隻是閑來無聊而已。”
    譚恒萍嫣然一笑，“姐姐這院落可真是樸素淡雅，我的萍水園與之比起來，可真是差遠了。”
    整個文家都知道，落園是府中最偏僻的院落，而萍水園，華貴無可比擬。
    “謬讚了。”
    “姐姐自己種的這些茉莉花可真漂亮。”
    “你若是喜歡，我就派人給你送去些。”
    譚恒萍端莊的臉上隱隱有一絲裂痕，任她如何明槍暗箭，冷嘲熱諷，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樣，“姐姐，萍兒有些累了，日後再來看姐姐。”
    “慢走不送。不過，我奉勸你一句，聰明的人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譚恒萍猛地轉身，看向那個正在逗著小貓的人，“你什麼意思？”
    “李冰的事是我做的。從頭到尾，韞哲什麼都不知道。孩子我已送到你哥哥譚恒年手上。這件事情不要再牽扯到其他無關的人身上。”
    四
    “是誰救了你？”
    老婦人被困在椅子上，黑色的布條蒙住了她的眼睛。“……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
    “放心，我不會讓你受苦，隻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好。”
    “是誰救了你？”
    “是原尚書的女兒尹苻。”
    “你是如何知道是她的？”
    “我曾在尚書府做過工，見過尹小姐一麵。”
    “她對你說過什麼嗎？”
    “小姐沒有對我說過什麼，隻是讓我把一個孩子送到潭府，說那是譚恒年的兒子。”
    “知道嗎？你已經沒有用了。”
    “……你們說好不會殺——”
    聲音戛然而止，一把刀橫插在老婦人的脖子上。
    “是不會讓你受苦，但不代表不會殺你。”
    五
    夜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機。
    文府落園。
    “想不到暗影第一殺手念漻竟會屈居於如此殘破的屋中。”一藍衣男子躺在屋中的橫梁上，笑嘻嘻地說。
    尹苻臉色變了變，很快又恢複平靜，她披衣下床，淡淡地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隻想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藍衣男子嗤笑一聲，“這就是你所謂的平淡的一生，受人欺辱，自己的丈夫對你不聞不問，還去了兩房。還不如當殺手時來的逍遙自在。”
    “照海，你年紀還小，自是不懂這些。”
    一陣風吹過，房門被打開。
    一個戴著銀色麵具的紫衣男子從門外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男子。
    紫衣人緩緩開口，威嚴不怒而發，”漻兒，你若是跟我回去，之前的一切就當沒有發生過。”
    尹苻跪在紫衣人麵前，低著頭，“請父親責罰，孩兒不願回去。”
    “漻兒，你是知道的，我從小最疼你。”
    “請父親責罰。”
    “你若是不回去，我就派人殺了文韞哲，再殺了這府中所有的人。”
    尹苻急道，“求父親放過他，孩兒願為他死。”
    “漻兒，你執念太深，遲早會害了你，自古癡情終成空，你何苦！”
    “孩兒心甘情願，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上天能讓我遇到他，已是孩兒此生最大的福分。”
    “那好，我就給你一次機會，按照暗影的規矩來。”
    暗影的每一個成員都知道，想要脫離暗影，必須完成主子交給的一個任務，而這個任務通常是必死無疑的，且，還要服下暗影至毒——墨焰。當初研製這種毒藥的人隻留下三枚墨焰的解藥——赤焰，隻傳給每任暗影首領。因此，自暗影創始以來，隻有一人成功脫離組織，而那人，成功完成任務後，卻因墨焰毒發身亡。
    “殺了南蠻王冒頓哀，我就放過你，放過文韞哲。”
    “謝父親。孩兒不孝，父親的恩情，孩兒來世再報。”
    六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又是一年清明節，文韞哲和眾妻妾上華明山祭拜祖先。
    按照文家世代的規定，文家子弟隻能攜正妻上山。
    細雨紛紛，如層層薄紗朦朧了天地。
    雨勢漸大，文韞哲和尹苻到達半山腰，山上突然爆發泥石流，幸有一山洞，兩人躲於其中。
    七
    文韞哲強忍著背部被石頭劃傷的疼痛，冷冷的看著山洞另一邊低著頭的女子。
    自從李冰難產而死後，再也不見她的刁蠻任性，橫行霸道，反而變得越發安靜。
    剛才他被石頭打中，若不是她朝著自己伸出手，自己恐怕就要被掩埋在泥沙之中，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自己如此對待她，不聞不問，她為什麼會救他？不恨他麼？
    對麵的的女子閉著眼睛，靜靜地坐著。昏暗的山洞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受傷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語氣平淡，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文韞哲沒來由得感到一股怒氣，“不關你事，管好你自己再說吧！”
    尹苻緩緩起身，朝文韞哲走了過來。
    她蹲下身子，攤開手掌，手中放著一瓶金瘡藥。
    文韞哲冷笑兩聲，抓起藥瓶，猛地一扔。
    藥瓶砸在岩石上，“砰”的一聲碎裂，白色的藥粉撒了一地。
    “哼，誰知道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有沒有在裏麵下毒？”
    尹苻垂下眼眸，掩飾住悲傷，極力使語調變得平靜，“我沒有下毒。”
    她走過去，捏起一撮白色的藥粉放入嘴中，又用樹葉將灑落的藥粉包好，遞給文韞哲。
    文韞哲並未接過，他解開衣服，露出背後猙獰的傷口，“傷在背後，你讓我如何上藥？”
    尹苻聞言不語，她將傷口細心的處理幹淨，均勻的灑上藥粉，撕下裙角的布料，為文韞哲包紮傷口。
    這就像是尹苻從背後抱住他一樣，她的身上沒有胭脂水粉刺鼻的香味，隻有一種混著藥香的淡雅的花香。
    她冰涼的手指不小心觸碰在他的皮膚上，激起文韞哲心中一圈圈的漣漪。
    文韞哲覺得自己的心異常的混亂，自己竟對她產生了憐憫之心。
    不知不覺，傷口已經包紮完畢。尹苻又退回到了原來自己所呆的地方。
    半響，文韞哲冒出一句，“謝謝。”
    尹苻一怔，輕聲說道，“這就夠了。”
    “你說什麼？”
    “沒有。”
    兩人就這麼安靜的相處，氣氛意外的和諧，讓文韞哲有一種就這麼一直過下去的想法。
    八
    “回去之後，你寫一封休書給我吧。”尹苻突然開口。
    文韞哲並未做聲，漆黑的雙眸直直的盯著尹苻。
    尹苻慢慢起身，朝被巨石堵住的洞口走去。
    尹苻雙掌齊出，巨石瞬間被震碎。柔和的月光從洞外照了進來，如水銀般鋪滿整個山洞。
    “與你自小就定下婚約的是尹苻，不是我，我的名字叫念漻。三年前，尹苻南下遊玩，途徑蒼山，被強盜殺死。是我易容成她的模樣，嫁給了你。”
    尹苻走出山洞，文韞哲麵無表情的跟了上去。
    她的身後，是萬丈懸崖。文韞哲遠遠的望著她，一動也不動。
    尹苻朝文韞哲淺淺一笑，跳下懸崖。
    那個瞬間，文韞哲的心髒似乎停止了跳動。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朝前奔去，朝她伸出手，叫她別跳，喉嚨卻幹澀疼痛，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