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不被看好、但是因為某個閃光點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樣的電視劇是有的，但也有一些電視劇，即使拿著顯微鏡扒開了看，也找不到一粒能夠紅的因子。陸笑覺得，《愛上惡魔王子》就屬於後一種。一開始的那個“搞不好是偽裝的好機會”的奢望，隨著拍攝的進展，狠狠地被拍死了。後來就是完全看在錢份上了。為了五鬥米折腰，陸笑想想都覺得自己悲哀。除了那個因為嫉妒慕連城而選擇當明星的可笑初衷外，陸笑對演藝還是有相當追求的，可惜了現實太骨感。
    大概是《惡魔》實在太爛了，被觀眾泄憤似的當成了反麵教材搬到網絡上，結果卻九曲十八彎地、意外地讓慕連城成了網絡紅人。對於弄人的天意，陸笑真是覺得啼笑皆非。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有個觀眾覺得這個劇集實在太爛了，就在網上發了個帖子，從服裝道具主演劇情各個方麵列了它的十大罪狀，結果引起很多共鳴。那是在2003年，網絡剛剛興起的年代，大家對於這種形式的吐槽還覺得很新鮮，參與的積極度也很高。榮登十大罪狀之首的是一號男主角的人選，這個排名在過萬的回帖中幾乎是全票通過。飾演男主角的嚴肅，是個無所事事的小開，《惡魔》就是他為了圓自己的演戲夢而拉動他老爸投資拍攝的一部劇。整個劇組都是臨時拚湊的，兼且劇組那些搞文藝的大多帶著酸葡萄心裏鄙視著這些個富二代——當然表麵上還是得捧著這些金主的，認為對方毫無藝術品位，所以整個拍攝都是敷衍了事。劇集的質量也就可想而知了。反正拍得再爛，“嚴肅”們也看不出來——大家幾乎都是抱著這樣的輕蔑。
    既有這種淵源，嚴肅當然是電視劇的不二男主角。如果嚴肅自身氣質與角色貼近倒也罷了，最大的問題是，叫做嚴肅的這位小開，長得實在是太不嚴肅了，這家夥天生帶著一種喜感，他的五官，如果用中國傳統水墨畫來描摹的話，基本上用一個中文的“二”字就能形象勾勒了。如果嚴肅能夠找準定位，投資一部喜劇片的話，搞不好真能一炮而紅，即使超越趙本山也不是不可能的，偏生這家夥腦子也跟長相一個模樣，千挑萬揀了一個王子灰姑娘的浪漫偶像劇來糟蹋。估計劇組之所以把這部發生在大都市的浪漫言情劇的畫麵，拍成鄉村愛情的質感，也是因為男主角實在是太有鄉土氣質了。
    就在大家集中火力調侃嚴肅的氛圍達到高潮時，有人適時地放了幾張慕連城在《惡魔》拍攝現場的照片——當時跟著陸笑去拍攝現場的慕連城也被劇組跟拍攝影師拍下了。照片上的慕連城或嚴肅、或微笑，或特寫、或全身照，有時他隻是看劇組拍戲，有時則端著相機認真拍攝。這些照片拍得很專業，照片上的慕連城活脫脫一個巨星風采。這些照片一被放上去，跟帖的網民就一窩蜂炸開了。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慕連城是劇組的跟拍攝影師，大家的反應多是“這個攝影師簡直帥到慘絕人寰”、“這個攝影師才應該去當男主角”之類的。後來一個自稱是劇組正宗跟拍攝影師的人到帖子裏爆料，說慕連城隻是到劇組參觀的一個外人，因為慕連城在現場太過耀眼，所以身為劇組跟拍攝影師的自己，忍不住拍了這一係列的照片。攝影師還扼腕歎息地聲稱，慕連城本人比照片還要好看許多，隻恨鏡頭沒有生命，不能呈現本人一半的鮮活。
    慕連城就這麼一下火了。
    後來不看《惡魔》的人也被慕連城吸引，進而演變成關於慕連城的全民大討論。S大的學生自然也不甘人後地參與進來，於是“慕連城是S大的高材生”、“慕連城出身豪門”的身世背景也都一一被挖了出來，有好事者繼而提出佐證，在《惡魔》拍攝現場的那幾張照片裏，慕連城就是一身名牌，隻是這個牌子非常低調，識貨的人才看得出來。
    在網絡時代的紀元年，慕連城成了全民造就的第一位網絡紅人。
    被紅的慕連城卻是苦惱無比。坐在陸笑對麵，訴著苦。
    “即使在上課，也會有人拿著相機偷拍。”
    “我父親看來氣得不輕……”慕連城父親的一個朋友，周顯榮，告訴了他父親這件事。周顯榮最近投資了一家影視公司，所以對娛樂新聞相當關注，他在某次交談時以相當輕鬆的口吻向慕連城父親提及了此事。向來不喜娛樂圈的慕父當時倒沒有發作，隻是後來著實好好“教訓”了慕連城一番。
    一邊訴苦一邊期待陸笑安慰的慕連城，並沒有得償所願，陸笑始終是低頭忙些有的沒的，並不理他。完了他又用手拄著下巴，故意誇張地歎了好幾次氣。
    陸笑依舊不搭理他。
    他見歎氣攻勢不起效，就伸過空著的那隻手，戳了戳對麵的陸笑。這下陸笑想裝作沒聽見他歎氣也不行了。抬起頭的陸笑，見慕連城既委屈又無奈地盯著他，那神情像極了遇到困境的小狗，在向主人求救。
    陸笑也覺得這事有些可笑，不過按在慕連城身上，又覺得合情合理。慕連城這種人，生來就是被關注的。他也多少能理解慕連城，本來挺正常一生活，突然連祖宗十八代都被公眾拿來討論，那種被解剖的違和感想必非常不舒服。但陸笑沒法真正同情慕連城，慕連城現在所受的關注度，某個層麵上正是陸笑想要的。慕連城意外走紅之後，接連接到了好幾個劇本，無意投身影視界的慕連城自然是拒絕了。而科班出身的陸笑，為了得到一個角色到處努力卻最終一無所獲，這種無心插柳與有心栽花的強烈對比，讓陸笑自己都不由得輕賤起自己來。偏偏慕連城還在一邊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欠扁姿態。即使陸笑心裏明鏡似的知道慕連城根本無心炫耀，但強烈的自尊心還是像剛結束冬眠的蛇一般蘇醒了過來。
    “別碰我！”陸笑嫌惡地甩開兀自在戳他的那隻手。
    慕連城的手被打在半空，像遭到雷擊一般無法動彈。
    “困擾也好、被父親說也罷，這些都不關我事！”
    “這麼點事情，就在這裏說三道四，你煩不煩！”
    陸笑說著站起來轉過身，背對慕連城。
    你這些困擾，像我這種人還求之不得呢！父親責備又怎麼了，從小就被父親拋棄的我，有多期待能被父親責罵一次？！這些話，陸笑卡在喉嚨裏，卻沒有說出來，說出來也隻會變得更加無地自容而已。
    有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後來陸笑聽到椅子拉動的聲響，應該是慕連城也站了起來。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了，”慕連城的聲音娓娓道來，很難想象剛才聲音的主人還衝著陸笑撒嬌，“陸笑你到底有沒有真地拿我當朋友？雖然有時候也會想是自己太多疑了，但始終也沒能完全說服我自己。仔細想起來，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在拿熱臉貼陸笑你的冷屁股，想想都覺得自己可悲。但我也感覺到你骨子裏就是個冷淡的人，所以會為你開脫，也許陸笑對朋友就是這樣的。可是我想錯了，看起來你對剛認識的人也比對我要好，我真地想不通。你是討厭我嗎？既然討厭的話，幹嗎又要跟我做朋友呢？！”
    “是你要粘上來的吧？老實說，我也不怎麼想跟你做朋友。”
    說完這句話的陸笑，聽到慕連城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以為對方還會接著說些什麼的他，卻並沒有等到意料中的辯駁，隻是椅子還好像有話要說似的，在地麵上摩擦出尖銳的噪音，而在這噪音中離開的慕連城，倒像個局外人。
    陸笑的心裏，一下變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