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顏對慕連城的心思，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端著餐盤，在陸笑旁邊坐下的譚顏，顯然是醉翁之意。果然，話題都奔慕連城而去。慕連城很有禮貌地一一做了回應。譚顏是個聰明的姑娘，問題點到即止，完全不會讓人不快。兩個人看來交談甚歡。跟其他人相處的時候，那個孩子氣的慕連城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超越年齡的成熟、教養良好的溫柔男人，即使從同性的角度來看，也是出類拔萃的人，很是吸引人。憑心而論，這樣的慕連城，跟譚顏在一起的確是郎才女貌，很是登對。但陸笑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細究起來的話，有種自己的死黨找到了另外一個更親近的死黨的嫉妒感。從高中起，慕連城就跟陸笑最要好，陸笑也把它視作理所當然。在沒人願意跟慕連城做朋友的時候，隻有自己大發慈悲把他當做朋友——這麼想著的陸笑，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心裏對陸笑的那種敵對，所以如果慕連城有了更親近的人，陸笑就覺得是被背叛了。無論那個更親近的人，是同質的朋友，還是關係有根本不同的戀人，被背叛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心裏感到不滿的陸笑，麵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三人和諧地吃著飯，中間譚顏跟慕連城愉快地交談，偶爾陸笑會被要求發表意見，他也禮貌地作了回應。
    吃完午餐，譚顏主動約慕連城出去，但被慕連城婉言拒絕了。譚顏很懂得適時進退，沒有繼續死纏爛打，反而大度地給了慕連城、也給了她自己一個台階下，說是“差點忘記下午有個試鏡，即使你答應了，我也沒法去”。的確是讓人感覺很舒服的一個女生。
    等譚顏走開之後，慕連城自然地說起晚餐：新發現的一家餐館，很不錯，晚上一起去吧。
    陸笑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
    陸笑請慕連城在學校食堂吃飯，後者則請陸笑下館子——這是兩人心照不宣的規矩。但這一次，陸笑就是想拒絕慕連城。
    CJ的食堂是公認的全市第一高校食堂，慕連城差不多每個周末都會過來蹭陸笑的食堂。因為食堂隻刷卡，不收現金，慕連城又沒辦卡，自然都是由陸笑買單。禮尚往來，慕連城會請陸笑到外麵聚餐，而且選的餐館都不差。一來二去，從花費上來說自然是慕連城比較吃虧，心情不好的時候，陸笑也會有“慕連城是在施舍自己”的惡毒揣測。但總地來說，上大學之後他對慕連城的印象不錯，加上確實對美食沒什麼抵抗力，所以多半都不會拒絕。隻是如果估量著這一次慕連城請客的花費比較多，那他就會適當地延長下一次讓對方請客的時間。反複了幾次，慕連城自己便能很好地把握尺度。慕連城的的這種細致和體貼，讓陸笑覺得很自在。
    就是這麼一個處處都會為對方考慮的慕連城，在高中時卻被同學孤立，連陸笑都經常為他感到委屈。所幸現在身處S大的慕連城——陸笑從他本人的談話中可以間接猜到，應該是如魚得水。身為全國首屈一指的高等學府，S大聚集的都是各地的精英學生，慕連城自然不會因為高人一等的優越性受到排擠。一個精英在一群精英中就成了一個普通人，而普通的好處就在於，永遠不會被槍打。
    不止在S大，就連在CJ，慕連城也相當受歡迎。因為經常往CJ跑，慕連城碰上不少陸笑同學。每每這個時候，陸笑都會殷勤地跟同學介紹慕連城。
    “這是我高中同學，慕連城。”
    會這麼熱心，其中一半原因是虛榮作祟。怎麼說呢，雖然慕連城的相貌在CJ算不上鶴立雞群，但氣質卻非常獨特，穿著打扮也很有品位，而且是S大的高材生。跟CJ這種外貌協會不同，S大是實打實地靠智慧和學識來錄取學生的。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並非是文人的自我意淫，慕連城就是個例子。加上慕連城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養，身上就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子尊貴氣質。也就是說，雖然慕連城這種水平的長相，在CJ一抓就是一大把，但能具備同等內涵的，那就是鳳毛麟角了。這麼優秀的人才，就是我們學校出的——陸笑基本上是保持著這樣的一種驕傲心態。能培養出這種人才的高中自然也就不差，而一所優質高中的學生，想當然地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照此邏輯，陸笑便覺得自己也有了些自豪感。
    譚顏是被陸笑最早介紹給慕連城的同學之一，但她對慕連城的心思是不久前才顯出來的。雖然沒有確切的把握，但陸笑直覺引發這種愛慕的稻草，是聽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高爾夫球。當然，稍微解釋一下，也並不是那麼風馬牛不相及。
    慕連城初中起就練習高爾夫——一項名副其實的富人運動。陸笑自然是玩不起的。慕連城偶爾會跟陸笑說起練習的情況，在練習狀態特別好或者特別差的時候；或者泰格伍茲又拿到了一個巡回賽的冠軍。陸笑的回應都是不鹹不淡的，慕連城多少也有些察覺，所以都盡量克製。隻是自己喜歡的物事、希望自己的好友也喜歡的這種心情，每個人都會有。在這種心情強烈的時候，就會忘記了不能踩的地雷。我們一起去打高爾夫吧——發出這種邀約的慕連城，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哪有那個閑錢啊！”陸笑自嘲著。生活費都要自己打工掙，口糧都快斷了，哪像你大少爺那麼悠閑——這種現實的窘境在那一刻讓陸笑格外委屈。
    “我可以幫你交會費啊！”話一出口，慕連城看到陸笑即刻拉下的臉，就意識到情況不妙了。這種施舍已經超過了友情能承受的範圍，這不是請客吃頓飯的小事。換做是心胸開闊的人，你來我往地開開玩笑，也就過去了。可惜陸笑並不是這種人。他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敏感一些，那種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感覺，強烈到不容忽視。隻是因為慕連城無心的一句話，就會被傷害，多少也是因為太把慕連城當回事的緣故。
    慕連城說了那句話之後，陸笑黑著臉端起餐盤就走開了，裏麵的飯菜幾乎還沒動，就都給倒掉了。慕連城盡管追著陸笑上去了，但陸笑根本不搭理他。之後僵了一段時間。
    陸笑記得，當時譚顏就坐在他們旁邊那一桌，在坐下之前他們還彼此打了招呼。
    就是在得知“慕連城是自小就打得起高爾夫球的富家少爺”這一事實後，譚顏對慕連城的心思才明朗起來的。譚顏的這種心思之前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但總還藏著掖著的感覺。雖然慕連城的家境，從他的衣著上多少也能看出來，但一身名牌這種派頭，窮小子也是能勒緊口袋裝出來的。所以譚顏一開始並不積極。
    譚顏會對金錢這麼執著，陸笑很能理解。他早就聽過“譚顏家很窮”這種傳聞。本來家庭經濟條件怎麼樣都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大家會特別熱衷於譚顏，是因為平日裏的譚顏，會給人一種出身富貴人家的千金大小姐的錯覺——無論從衣著打扮還是行為舉止上。大概正因為自己也是個冒牌貨，所以譚顏會對看起來就是富家少爺的慕連城有所疑慮。
    不過難能可貴的是，譚顏的粉飾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她所表現出來的教養加上無可挑剔的美貌，反而會讓大多數男性生出一種憐愛，甚至覺得，這樣美好的女孩子就該是被好生伺候著的千金大小姐。
    隻是即使外表再怎麼裝，內心因為環境而烙下的印子，是怎麼化妝都掩蓋不了的。打過粉底的跟素顏的，仔細瞧，總能分辨。即使粉底再自然剔透，也隻能是偽素顏。所以從小就經濟拮據的陸笑，即使再怎麼假裝出身高貴，內心對金錢的貪婪卻無法掩蓋，也擦拭不掉。這樣的女孩子，自然是一心奔著高枝。所以，與其說她是對慕連城有意，倒不如說他是對慕連城的家境有意。
    雖然對譚顏的行為能夠諒解，可是一旦她與慕連城真地親近起來，陸笑卻又有了危機感。一方麵覺得他們般配，能在一起挺好的；另一方麵，又覺得自己被孤立了。這種矛盾心態，讓陸笑自己都鄙夷起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