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看完煙花算起，約摸已過了一個多月的日子了。
    日頭漸漸也猛了起來，天也進了夏日，知了一天到晚的鬧著，吵得人不得安生。
    水冰依閉著眼，嘴裏吃著果兒剝好的冰鎮葡萄。她懶懶地張開嘴，果兒在一旁心領神會，朝她口中又放了一顆葡萄。
    “果兒？”水冰依忽地睜開眼，一時心血來潮，“你想聽戲嗎？”果兒搖搖頭，“我不好這一口兒，而且外麵的日頭也大得很，戲樓裏人那麼多肯定也是熱烘烘的，指不定呆久了還會中暑。”在水冰依前幾次的多番要求下，果兒已經開始習慣在水冰依麵前自稱“我”而不是“奴婢”了。不過話說回來，上官果兒是自己的閨蜜，就算換了個時空換了種身份，水冰依還是不大習慣果兒與自己過分生疏的。
    水冰依伸手輕輕抓住果兒的衣擺，慢慢晃著，“好果兒，你就陪我去嘛，我知道你最好了，是不是？好果兒，全天下最美的果兒，陪我去，好不好？”果兒聽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姐，我答應你就是了，你以後別再這樣了，我，我受不起。”
    椅上的人開心地站了起來，舒展舒展了筋骨，又拉起果兒的手，“我們之間，主仆關係是次要的，所以你我不需顧忌禮節。”
    果兒愣住，隻覺心中暖意一片。
    “走咯！”
    兩人歡歡喜喜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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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梨苑
    “果兒，這裏真熱。”水冰依坐了半天，已覺得自己實在無力再聽下去。果兒將絲巾遞與她，壓低了聲音，“小姐，我們走吧。”她歎了口氣，“算了，還是接著聽戲吧。”果兒搖搖頭，嘴角滑過一抹無奈的笑。
    而此時，一道人影卻從水冰依的眼中閃了過去。她暗自笑笑，而後站起身，在聽眾間顯得格外刺眼。果兒想去拉她，未果。隻聽見縈繞一室戲子唱腔中頓時多了一個有力的聲音，“停！”
    無論台上還是台下，立刻就靜了下來。
    “老板，我要清場！”水冰依用高分貝的聲音叫道：“今天夢梨苑我包了。”
    話音剛落，隻聞一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小姑娘口氣倒是蠻大的。”閣樓上，有一抹人影走了下來。
    韓沐瀟走近，輕聲吩咐著身邊的夥計道：“清場。”聲音雖不大，卻不怒自威。
    不一會兒，周遭的客人便全都散去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韓沐瀟坐下，看著身旁仍舊站著的水冰依。
    她笑笑，斂住方才的驚訝之色，“剛才你在閣樓上露了一麵，碰巧就被我看見了，於是就想了這個法子，原本是想這樣方便來找你的，隻是沒想到，你竟是這兒的老板。”他嘴角揚笑，“包場？你知道嗎？這夢梨苑好歹也算是個高雅的場所，包場的銀兩是普通小店的好幾倍。”
    她坐下，神態自若，“這不是還有你嗎？我不信你會為難我。”他的笑意又深了幾分，“你果然聰慧不一般呐。”她朝周圍看了一眼，裝修雅致，的確要比其他戲樓要講究得多。“你既然是這兒的老板，那你是不是應該請我聽戲？”他欣然點頭，“好，今日我就盡地主之誼，請你聽上一出。”
    韓沐瀟一抬手，便有人遞了戲折子上來，交於水冰依。
    她草草地翻看了一眼，隨即歸還，“我一時也不知道哪一出好看，不如就聽你這裏最好的戲吧。”他嘴角銜起一絲笑，“隨你。”
    不一會兒，夥計們重新布置了戲台，戲便開唱。
    水冰依邊聽還不時用餘光去瞟韓沐瀟，好吧，她承認聽戲隻是個幌子，之所以她會要求聽戲，不過是她認為來戲樓總要好好聽上一出戲才算沒有白來。她也弄不清楚，不知從何時起，眼前的這個人總能帶給自己恍如隔世熟悉與安心，分外溫暖。以至於她方才一看到他便不由分說地要去找他。
    果兒依舊不明所以，她此時所能做的，隻是專心盯著台上戲子的表演。
    時間靜默，不動聲色地逝去。
    一曲終了，韓沐瀟轉過頭，卻看見了正熟睡的水冰依與果兒，不禁失笑。
    這主仆二人，不愧是主仆，連聽戲睡覺都這般默契。
    這個丫頭，說是要聽戲，自己卻睡著了。
    “四爺，今日還……”旁邊有人低聲開口。
    韓沐瀟擺擺手，“照我吩咐，叫夥計們都去休息吧。”那人欲走，卻又聽韓沐瀟補充道：“對了，派人捎個口信去丞相府，說他們家小姐在我這兒，入了夜會親自送回去。”那人頷首，“是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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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沐瀟看著水冰依的臉，時光仿佛倒退回了八歲那年。
    “你是誰？”年幼的他問著麵前女子懷中僅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孩，語氣有些不滿。
    她垂眉淺笑，銀鈴般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你又是誰？”
    他有些生氣，還未曾有人這樣同自己說話。“我是四皇子！想拿你怎樣你就得怎樣！你！從俞夫人懷裏出來！”一字一句，帶著命令的口吻。
    小女孩往女子懷中又靠了幾分，朝他吐了吐舌，“偏不！這是我娘，我就在她懷裏你有能奈我何。”
    他不說話，好像是知道了自己吵不過眼前這個有些刁蠻的小女孩，但是他是四皇子，身份尊貴，眼裏容不得第一個敢違逆自己的人。
    “你是誰？”他又問了一遍。
    她看了看女子，隨後才答道，“我是冰兒。”靜了片刻，她似乎察覺到自己答得太模糊了，於是又補充道：“水冰依。”
    當時的他隻想牢牢記住這個名字，待日後來尋她“報仇”。
    “冰兒。”韓沐瀟低低地喚了聲，撫上她的臉頰，落下一吻。
    如今這個名字他早已牢牢記住，但現在提及卻是換了一種情感，就如同她這個人一般。
    香甜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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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室光輝。神誌清醒之後，聽到的不是戲子的咿咿呀呀，而是一陣清明婉轉的聲音響著，縈繞耳邊，極為熟悉。水冰依的視線忽然就落在不遠處韓沐瀟的手上，那裏有一支玉製的簫，所發之聲極為悅耳。
    “真好聽。”她脫口而出。
    韓沐瀟回過頭，那簫聲便戛然而止。“哦？你醒了。”
    她笑笑，這才注意到他對著的竟是一片碧波。“這裏是？”
    他亦是輕笑，繼續眼望前方，“淨樂湖，我的畫舫中。”轉而他又抬手張開嘴，吹起曲子來。
    她也不打擾。站起身，向著桌子那邊走去。桌上放著一支短笛，做工極好。
    大約是一曲終了，韓沐瀟也走了過來，拿過短笛，玩味地笑了笑，“你猜猜這是什麼？”
    他以為自己分不清簫和笛，所以想讓自己出糗。水冰依心裏想。
    死韓沐瀟！她在心裏低罵了一聲。眼前這個人似乎很喜歡拿自己開玩笑。
    她假裝思索了很久，不語，徑直將短笛奪了過來，放在嘴邊，一音不拉地吹出了他方才所吹的曲子。不去看他臉上驚訝的表情，她再次用欣賞的眼光打量了一眼手中的物品，緩緩道：“是笛。”
    他垂了垂頭，算是默認。
    過了許久，韓沐瀟坐了下來，望水冰依了一眼道，“你可會吹這首曲子？”而後抬手，指尖在玉簫上輕輕跳躍，便有悠揚的簫聲在湖麵上傳開來，極遠，極遠。那是一首她再也熟悉不過的曲子：《鳳求凰》。還記得以前在老師那兒學笛時，她最喜歡的就是這首曲子。後來，她甚至還對程衍墨吹過這首曲子。
    不知不覺，似是有所感染，她抬了手，吹起曲子來。
    那笛聲像是含著她對那人幾年的愛意，清而柔和，與那簫聲纏綿悱惻。
    清風拂過湖麵，吹進畫舫，撩起她的發，拂起他的衣，而後帶著樂聲，離去。
    曲子吹到第二遍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隻是依舊閉著眼，輕輕地唱了起來：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這首曲子，他吹給她聽。
    她卻是唱給另一個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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