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快要到淩晨一點了，天空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路邊的燈光下，一片霧氣氤氳。
    陸小諾背上背著黑色的帆布書包，撐著雨傘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有些踉蹌。
    她現在的樣子十分狼狽，深藍色的T恤衫和牛仔褲上都沾滿了土褐色和暗綠、漆黑的不明色塊，左邊的衣袖也從手肘的地方被扯了一塊下來，隱隱可以看到一道像是被利刃擦過的傷痕。
    好在隻是擦破了點皮，並沒有流血。不過……
    感受著肩背上傳來的沉重的感覺，陸小諾輕輕勾起了嘴角，露出開心的笑容。她這次的收貨可不算小，等她把東西都出手出去之後，至少又是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不用愁了。運氣好的話，她也許還能夠再攢一點下來，作為以後的活動經費。
    在離家裏還有十分鍾路程的時候，陸小諾停了下來，勾起的嘴角漸漸放了下去。她看著從巷口到巷尾這段不過短短五十米的距離，躺了一地的“屍體”。盡管有雨水的衝刷，她仍然能夠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顯然，在她回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有兩幫人在群毆。
    並不是所有人都已經死了，站在巷口的陸小諾透過雨簾的遮掩，看到有幾個人影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然後靠在旁邊的牆上喘氣。
    判斷了一下現在的情況，陸小諾重新抬起腳步向前走去，路過幾個挺屍的人，她偶爾還會伸出腳尖踢幾下，看看那人死透了沒。那幾個人她都認識，都是巷尾拐角處那個古董店夥計，她還跟他們有過幾次往來。
    原本因為大豐收的好心情，瞬間被破壞殆盡，陸小諾略微加快了腳步低著頭在屍體群中尋找，果不其然地讓他找到了田蒲隆的屍體——那家古董店的東家。
    她用腳踢了田蒲隆兩下，對方沒有反應；皺著眉頭蹲下去，她又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和呼吸，確認已經死亡無誤，而且在他的胸口處發現了一個圓洞一般的傷口，顯然不是被匕首或是刀一類的利刃砍殺死的，反而比較像是長槍或者長棍一類的武器。
    陸小諾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現在田蒲隆死了，她身上的這一批貨，處理起來可就有些麻煩了……
    “嗤！”低斥一聲，陸小諾猛然回頭，目光在勉強還能站在的五個人之間逡巡，最終將目光定位在了兩米之外、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家夥身上——那家夥的右手上還拿著一根約有一米五長的棍子，顯然正是殺死田蒲隆的凶器。
    陸小諾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轉身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那人麵前約一米的地方細細地打量著對方。大約是對方沒有感覺到她有什麼攻擊的意圖，也沒對她的打量做出什麼反應，又或者是其實他已經靠在牆上暈過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有人站在他麵前。
    那是一個身高越有一米七五左右的男子，看他的輪廓和瘦削的身形應該很年輕，隻不過他用寬大的左手遮住了自己的雙眼，讓陸小諾隻能看見他的鼻子和下巴，也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他的年齡來，隻是覺得他最多不過二十多歲。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西褲和白色的襯衫，隻是因為沾染了大量的血液，白襯衫看起來更像是粉紅色的，血腥卻又比躺在地上的田蒲隆要斯文很多倍。
    但是他卻彎著嘴角在笑，像是遊戲終於通關，BOSS被自己成功攻略後的那種略帶得意的笑，卻偏偏又有種讓人感覺他其實在微笑著哭泣的感覺。
    “喂！”被男子的笑容激得渾身打了一個寒顫，陸小諾粗魯地開口，意圖把自己的注意力從那詭異的笑容裏麵拉回來。她語氣雖然算不上惡聲惡氣，但也擺明了自己不會有什麼好心，成功地換回了對方的注意。
    她看見那男子緩緩放下了自己的左手，露出了他的整張臉。那張臉比她想象的要來得更為年輕，約莫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也就隻比她大上兩三歲。這讓她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以至於她剛準備出口的話語被生生地卡在喉嚨裏。
    男子——也許稱呼他為少年更合適——挑眉看著陸小諾，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握著長棍的右手卻下意識地握緊。“你想說什麼？”
    “你殺了永隆古玩的田蒲隆。”陸小諾麵無表情地陳述。
    “嗬~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我隻是拿回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而已，有什麼不對嗎？或者你想殺了我，替他報仇？”
    陸小諾不爽地再度皺緊了眉頭，恨不得一巴掌把對方那玩味的笑容給狠狠地拍回去。“你殺了他，我以後就沒有地方銷贓了，所以你得賠償。”
    “銷贓？”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狼狽度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陸小諾，忍不住輕笑出了聲，“原來你一個十四五歲的中學生，三更半夜才回家竟是去做賊去了？”
    陸小諾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反諷回去：“同樣三更半夜持凶滅人盤口的家夥，也沒什麼資格來管我幹什麼了吧？少廢話，一句話，賠、還是不賠？”
    “噗哈哈……你這小丫頭倒是挺好玩的！你之前會找上姓田的，你的贓物應該也都是些古玩吧？隻要你能拿出的東西擁有足夠的價值，你隨時到我的盤口來轉手便是！不過……”男子以挑剔的目光再度打量陸小諾一番，對著她伸出了左手，繼續道，“先讓我看看你包裏的貨，我總得看看想要讓我進行賠償的貨色，大約是在怎樣一個水平。”
    雖然很不爽少年的語氣態度，但陸小諾還是忍了忍，把自己的書包取了下來遞過去。
    那裏麵是她剛從一個清朝小貴族的墓地裏弄出來的部分陪葬品，從古董的角度上來說，並沒有多高的價值，僅僅是勝在量多而已。
    “也就隻是清朝的東西，隻有一件明代的青花瓷而已嘛！如果以後都隻是這種貨色，建議你有新貨還是直接去古玩街擺地攤吧，我相信你能夠賣到一個好價錢的。至於我的盤口……就這些東西，還完全上不了台麵！”
    “切，能找到的好墓都被人盜得差不多了，你以為這年頭真鬥是那麼好找的？！”不滿於少年的諷刺，陸小諾偏頭小聲吐槽，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能夠聽見。她就知道像眼前這種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少年顯然是聽到了她的話的，卻隻是笑了笑，不做理會，而是轉頭對旁邊一個已經勉強恢複過來的青年吩咐道：“猴子，你明天帶五萬到這裏來，跟這位……額，姑娘換貨。這一批東西，就算是我買下來了。”
    “是，當家的。”
    當家的？陸小諾萬分驚訝地看著少年的背影。他在把書包遞回給她之後，就再沒有理會她，而是集合還活著的手下，收拾已經死去的兄弟們的屍體。直到幾道刺眼的燈光從巷口的地方打過來，一群人上了車，消失在雨簾掩蓋的夜色之中。
    她還以為那家夥隻是一個小盤口的筷子頭來著，結果居然……
    “切，管他是當家的還是當嫁的，我最恨勢利眼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麼機會再見到可惡的家夥，等明天拿到錢之後就換一個窩！”
    沒有再看地上剩下的屍體一眼，陸小諾憤憤然轉身，撐著雨傘消失在巷尾。
    這一夜，僅僅隻是九六年的北京眾多平凡的日子當中，略不平凡的一個雨夜而已。在這個雨夜裏死亡的田蒲隆帶來的轟動話題，也不過僅僅持續了一個月不到，附近的人們就漸漸忘了曾經有這麼一個人。人們隻記得原來的永隆古玩，現今已成為解家名下的產業之一而已。
    更加沒有人注意到，從雨夜之後的第二天，那個曾經經常出入永隆古玩的初中小女生，再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