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源。客房。
    婷蘺將端來的湯藥放到案上，一邊道：“夢琴姐姐，你感覺怎麼樣？”前幾日壁水到柳瑤潭邊向她細說夢琴的近況，避開了種種忌諱之事，隻向她言道賊人欲奪取內丹，導致夢琴重病不治等等編說的謊言。
    話雖如此，但這已經足以蒙蔽住像婷蘺這般閱曆未深的妖精，一席話便讓這可憐的雪蓮妖擔憂了幾個晚上。她與夢琴相識甚久，那麼多年來也從未聽說夢琴有噩夢的前例，心裏暗忖著壁水所說的種種事情，想必這些令人憎惡的畫麵已讓她吃不消了吧？
    她見夢琴久未回應，便直接坐到榻邊，道：“姐姐，你害怕嗎？”
    “婷蘺……”夢琴輕喚了一聲，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最終卻都消融在了那抹淡然的笑容中。不知為何，此番見她，心境已有所改變，那種愉悅的心情雖然夾雜在心底，卻已經無法用行動表達出來，似乎這一切本該擁有的本事，如今已經伴隨著內丹的反噬消耗殆盡。
    “姐姐，你怎麼了？”婷蘺微愣片刻，這才湊前了身子，將手背放在她額上測溫，卻沒感到絲毫異樣。“聽壁水姐姐說，你發了一場噩夢，一直都醒不來。”
    夢琴身子忽然一僵，接著隻是搖首，道：“我不記得了，我隻是覺得很累。”
    婷蘺道：“那……那姐姐先把湯藥喝了，再好好睡一覺吧！”
    夢琴倒吸一口涼氣，叫住她道：“誒，婷蘺！我不喝了，今早壁水姐姐給我喝過了。”拉開棉被下榻，她有些急促地穿上了晾在木架上的外衣。“婷蘺，我們回去吧！”
    婷蘺愣道：“現在回去，是不是有些倉促？”她記得壁水向她吩咐過，暫不能往返苳渟湖，還說了離開前必須知會她一聲，否則定被怪罪。雖然她也不知道苳渟湖那頭除了當日雪豹妖的血案外，還發生了什麼大事，可是她與夢琴一樣，都是要保護好老胡楊的。思及此，心裏一陣糾結，到底是該去，還是不該去，亦或是先知會一聲再回去？
    隻可惜她那點心思早被夢琴看得通透，如今要回苳渟湖便隻能偷著回去，若是讓秋夜知道，她的麻煩可就大了。她握住婷蘺的手，道：“隻要你說出去，我們就見不著阿公了！聽我的話，現在就走！”
    “可是……可是……”婷蘺磕磕巴巴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隱約覺得事情有些倉促，但被夢琴這麼一拉一說，已沒了主意。
    “別可是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夢琴來到中廳，見四下無人，又往右首的房中瞧了一眼。“他不在，正好！”說完，奪步去往玄關，卻被人擋在了身前。淺淡的檀香味飄散開來，夢琴心裏一怔，目光在抬首時便與來人碰個正著。
    秋夜道：“你這一大清早的是要到哪兒去？”看了她身後的婷蘺一眼，心裏也猜的一二。負手緩緩走進了中廳，隻將夢琴也步步逼了過去，他道：“你暫時還不能回去。”
    這時，壁水剛從納赤台巡視歸來，見三人聚在中廳內，不由得心生好奇。“好妹妹，你感覺怎麼樣？”她走前來拉住夢琴的手，卻在觸及那絲冰涼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秋夜瞧在眼裏，卻沒多說。
    夢琴似也看出了壁水眼中的困惑，冷然抽回了手，淡笑道：“好多了……夢琴好久都沒回去，也不知道阿公怎麼樣了。”
    秋夜正然地看著她，道：“所以呢？”
    夢琴低著頭，道：“所以……夢琴先告辭了。”說完，便想拉著婷蘺離開。
    秋夜兩指一彈，玄關的門扇悠然關上，隻聽見夢琴與婷蘺呼吸一窒，都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走到中廳右首的竹席上盤膝而坐，一邊幽幽說道：“你寒氣攻心，現在回去是準備送死嗎？”
    婷蘺不解地看著兩方所說的話，卻是一點也摸不著頭緒。夢琴不是昏迷不醒嗎？何時寒氣攻心了？“夢琴姐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夢琴一怔，下意識伸手覆在自己的心房上，有些猶豫不決。
    秋夜見她麵有難色，眼中閃過一絲異光，想來她已對自己的狀況多少有些了解，倘若要讓她死了回苳渟湖的這條心，隻需拖延至十五即可。有時候，疼痛和經曆能使人回心轉意，而且比任何事情都來得清晰。他一邊將檀香，一邊言道：“這樣吧，你在此暫住幾日，待十五一過，你再走不遲。”
    壁水莞爾道：“是啊，過了十五你再回去吧！”
    夢琴瞥向二人，心裏思量一番，心想十五就在兩日後，多忍幾日也未嚐不可，這樣一來也能光明正大地離開。她道：“那好，我和婷蘺就留下兩日，事後你不可再阻擾我們回去。”
    “那是自然。”秋夜蓋上香爐，隻見青煙嫋嫋如絲升至半空，在廳內宛若飄散於山間的一縷雲霧。他沉默半響，又道：“若是到了十五，你依然堅持離開，那便是我的無能。”
    夢琴心裏一怔，朱唇微啟，似有感觸，卻在對上秋夜的視線時，又匆忙地別過了頭保持緘默。她明白，秋夜是想以寒毒發作為由將自己留下，可是她不想再想起什麼，更何況遠方的故人恐怕也已經察覺到了她的狀況。如今，她是個不祥之人。
    壁水見氣氛頗為尷尬，隻道：“夢琴，你身子還沒康複，還是回去躺著吧！”向婷蘺使了個眼神，示意讓她將夢琴扶回房中。
    婷蘺應了一聲，便與夢琴並肩回了客房內。
    壁水道：“秋夜，這是怎麼一回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秋夜道：“以此看來，我們得加快腳步了。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怎麼樣了？”
    壁水道：“我和西彥都已準備妥當，就看你要何時做法了。”
    秋夜道：“很好，就明天吧！”
    壁水見他一臉信誓旦旦的模樣，莞爾笑道：“看你這個樣子，明天就能抓到夢魔了。”事情告一段落，她也能鬆一口氣，秋夜的煩惱也能少去一層。
    秋夜朝她一笑，沒有回答，可他雙目中的堅定已經默認了壁水的話。

    “姐姐呢？大哥哥去哪兒了？”夢琴伸了伸手，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遠處飄來一把深沉的聲音：“夢琴，今天把夫子的功課做了嗎？”
    “爹爹？爹爹，你在哪兒？”夢琴尋聲而去，一路伸手在暗中摸黑，卻還是摸不著東西。
    忽然，眼前霎時一亮。大雪紛飛，苳渟湖水都結了冰，老胡揚折成一半，慈祥的臉上溢出了鮮血，將樹身慢慢染紅，最終形成了一窪血水。
    “阿公！”夢琴往老胡揚跑去，卻始終不及，仿佛那一幕隻不過是海市蜃樓，看似那麼鄰近，又那麼遙遠。她忽然停住了腳步，喘氣道：“怎……怎麼可能？”
    不遠處的老胡揚已經消失，繼而出現的是婷蘺和秋夜。婷蘺垂死掙紮，身上插著半月形彎刀。夢琴仔細一看，這不是秋夜的玄冥鋒麼？他為什麼要殺死婷蘺？
    秋夜轉過頭來望著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玄冥鋒被拔出來，便朝她的方向射來。
    夢琴想跑，卻是如何也動彈不得。千鈞一發之際，她閉上了雙眼，卻隻感到臉上一陣溫熱，身上一點疼痛也沒有。待她再睜開眼時，心裏一陣咯噔，“金璿——！”
    叫聲劃破長空，卻隻見大雪紛飛，什麼事也不曾改變過。腳下的金璿，遠處的婷蘺，他們都被大雪覆蓋，融入雪地之中，仿佛適才那一片血腥的畫麵從來就沒出現過。
    “金璿……婷蘺……”夢琴雙眼呆滯地望著金璿倒下的位置，淚水落下，卻又染紅了雪地。她用雙手抹過臉頰，定眼看時，雙手竟是紅紅的血水。
    血淚。
    “為什麼會這樣？血……血……”夢琴沙啞地自問，誰又能回答她心中的疑問？
    風雪停了，隻剩蒼涼。夜空無星辰，人間無燈火，宛如萬物眾生都泯滅了。
    不知何處卷來了煙塵，也卷來了倦意，她便悠然倒下，失去了知覺。
    “夢琴……夢琴……”
    夢琴緩緩睜開眼時，落入眼簾的是秋夜那張俊逸的臉龐。“凶手，你這凶手！”她無力地拉扯著秋夜的衣袖，卻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
    秋夜也不還手，隻任由她拉扯。
    壁水歎道：“可憐的孩子。”雙指一擰，往夢琴額上點去。隻見夢琴神情稍緩，眼皮一沉，便又睡下了。“一場被操控的噩夢，他已經做過頭了。”
    秋夜將扯著他衣袖的小手塞回了棉被中，目光停留在那蒼白的臉上，流連不舍。
    夢魔既然已經開始公然出招，他也是該盡快動手了，而且是越快越好。正當他暗自思忖之時，外頭忽然閃進了一道黑煙，煙霧散盡，留下的是那遠去赤石山已久的紫禧。
    壁水溫和一笑，道：“好久不見，紫禧。”
    “壁水娘娘，仙君。”紫禧向二人俯首行禮，最終瞥向了榻上的夢琴。
    秋夜道：“此去赤石山有何收獲？”
    紫禧收回目光，回道：“正如仙君所言，獅王已召集各個部落群獅，卻遲遲沒有頒布號令。紫禧不知該作何打算，便提早返回。”
    秋夜點首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紫禧行禮，便退了出去。
    壁水道：“隻是召集了群獅，卻沒有號令？這委實奇怪啊！”
    秋夜道：“固然奇怪，但也隻能將此事暫且放在一邊了。待處理了夢魔之事，再議即可。”
    壁水點首道：“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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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此文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