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從來沒有遇到過傷這麼重的病人，縱然醫術已經出神入化，藥兒爺爺還是屏氣凝神，神情十分嚴肅。
    幾個時辰過去，馬承恩傷痕累累的身子終於給纏上了層層繃帶，可即便如此，還是有鮮紅的血液滲出。他麵色蒼白的躺在那，平素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梁仲山一聲不響的坐在他對麵的床榻上，要不是馬承恩的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他幾乎以為在他對麵躺著的是一個屍體。
    這個工作完全結束之後，老者已經滿頭大汗。
    “前輩，他……沒事吧？”
    老者看了他一眼，“命保住了，不過……腿能不能保住還要看他的造化……”
    “什麼？”梁仲山不由自主的拉住了老者的衣袖，“前輩你的意思……”
    “他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腿骨已經折裂，剛剛老夫給他用祖傳的法子給固定住了，不過以後能不能恢複真要看他造化了……”老者說著歎了口氣，“我也累了，先去歇息了。”
    “……”梁仲山愣愣的看著緊閉雙眼的馬承恩，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專注的看著那張他曾經想殺之而後快的臉，臉老者悄然離去都沒察覺。
    輕輕的挪動腳步，他坐在馬承恩身邊。
    殺之而後快……為何要殺他呢……
    他凝神思索起來，對啊，為何要……殺他？
    言之的死和他一點直接關係也沒有……不是麼？
    梁仲山的拳頭握緊又鬆開。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馬承恩突然動了動，梁仲山忙著去倒了一碗水，“馬將軍。”
    “唔……”馬承恩費力的張開雙眼，他張張嘴好像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梁仲山遞來水的時候他幾乎是本能的搶過了碗，不一會兒，一碗水全被他飲下。
    “馬將軍，你還好吧？”梁仲山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此時，馬承恩才仿佛回過神，他慢慢抬頭，在看到梁仲山的臉時，神情一凜，下意識的，他反手握住梁仲山的手臂，手勁大的驚人。
    縱然他已經受了重傷，此時的力道也讓梁仲山疼得臉色一白。
    “說，連成呢！”馬承恩狠狠的盯著梁仲山的臉，那一瞬間的眸子裏透出的光芒幾乎讓人忘記了他是個重傷之人。
    “我不知，你放開！”梁仲山也用同樣的語氣回答他。
    馬承恩的臉變的更白，“你……怎能不知！”
    “哈哈哈哈！”梁仲山笑了起來，“為何我就要知道！”
    “哼，那群蜀兵那麼快的追來，不是你故意放走的麼！若他們沒那麼快……沒那麼快……”馬承恩的聲音低了下去，若沒那麼快，連成現在一定還安好的在他身邊！
    他還可以保護他為他打江山！
    可是現在……連成生死未卜！
    梁仲山看著他痛不欲生的臉，心中一片雪亮，“你這麼……看重他？”
    “這個自然。”馬承恩慢慢鬆開手，現在他的神智也清晰起來，梁仲山身上的傷口也數不勝數，看樣子是拚盡了全力的。
    “他一定沒事。”
    “你怎麼知道，你看到他了！”馬承恩又激動起來。
    梁仲山“哼”了一聲，“你為了他這麼拚命，當時你一定是舍命讓他逃走了，現在……也許他安然坐在北漢朝堂之上，何用你來操心？”
    “我……”馬承恩的唇動了動，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隻想立刻看到那人，親眼看到那人安然無恙，親眼看到那人好端端的站在那裏……
    “我去找他……”馬承恩突然開口，接著他便掀開了被子想下床出去。
    連夜趕路，從這裏到北漢沒多久吧……就算自己在北漢已是“死人”，他也要易容回去。
    可是——
    下一刻，他重重的摔倒在地。
    從來沒怕過什麼的承恩此刻心仿佛不動了……剛剛邁步的瞬間，他發現自己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那雙腿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直到摔在地上的時候他才感到刺骨的疼痛從腿骨一點點的蔓延開來，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攥成拳頭，這腿……腿……
    梁仲山忙去扶他的臂膀，卻被他狠狠揮開，“不用梁兄幫忙，我自己來。”
    “可……”
    聞聲趕來的藥兒一臉的憐惜，“馬大哥，讓我們扶你起來吧！”
    馬承恩苦笑了一下，他轉頭注視藥兒的小臉，“小姑娘，你實話告訴我，我的腿……”
    “會好的，一定會好的！”藥兒慌忙回答。
    馬承恩聽著她慌亂的聲音，突然輕笑出聲，“嗬嗬……嗬嗬嗬嗬，很好……小姑娘，梁兄，你們扶我去床上吧，我……我睡一會兒。”
    梁仲山和藥兒對視了一眼，便默默的將他好好的扶到床上。
    馬承恩翻了個身，便一動不動了。
    淚水順著鼻梁流下，馬承恩無聲地啜泣著……自己的腿，恐怕好不了了吧，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廢人了吧……
    這樣的一個廢人，還怎麼幫連成！還怎麼保護他照顧他為他守江山！
    連成，你還好麼……
    現在我別無所求，隻是，想看你一眼，一眼便好。
    強烈的心痛傳來，馬承恩咬牙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沉沉睡去。
    窗外，月色皎潔。
    還是那樣漆黑的夜，什麼也看不清。
    連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未知的路上，他努力的看四周，卻什麼也看不清。
    嘴唇微微開合，他知道自己想要叫那人的名字，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承恩……
    承恩……
    突然他看到了他的承恩。
    承恩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他向他伸出好看的手，“連成，我回來了……”
    “承恩！”連成像孩子似的笑了起來，他也伸出手然後向承恩奔去，“你終於回來了……承恩！”
    很快，欣慰的呼喊變成了驚呼。
    因為就在他的手要觸到承恩的時候，承恩……消失了……
    心口一股難以抑製的疼痛襲來，他狠狠的咬緊了唇，你，別走。
    “皇上，皇上。”馬湘雲的聲音傳來，“皇上又魘著了吧，快去端安神湯來……”
    “不用了。”連成已經張開了雙目，再也沒有夢裏的慌張，此時他的臉上隻有冷漠，“你回去歇息吧，朕想一個人待一會。”
    “可是……”
    “朕想一個人，”連成慢慢躺下，“梓童有什麼不懂的麼？”
    “沒有。”馬湘雲低聲回答，“那，臣妾告退。”
    劉連城沒有理她，而是直接翻過了身，手不由自主的捂上胸口，那裏痛的厲害。
    承恩，你沒死對不對……你沒死。
    你若還在人世，為何不回來！
    為何！
    越發清冷的月色斜斜照進來，連成的臉上也因此染上了一層清輝。
    半晌，他慢慢坐起身子走到窗前，“連曦？”他輕喚。
    一個黑影立刻躍了進來，“皇兄。”
    “軍隊整頓齊備了吧。”
    “沒有問題，隻是……”劉連曦頓了頓。
    連成挑眉，“怎麼了？”
    “皇兄，河東王不對勁。”連曦低聲回答。
    連成的唇角翹起了一個絕美的弧度，“我早就察覺到了，隻不過我沒采取什麼手段而已，我就是想看看這老狐狸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也不免陰狠起來，這老東西當初不惜犧牲承恩性命不惜嫁禍承恩拿到那些東西，他早就應該殺了他為承恩報仇，隻不過是看他是皇親國戚，給他留著麵子而已，哼，這人如此肆無忌憚，也太不把他劉連城放在眼裏！
    “我想，河東王在宮裏有內應。”劉連曦繼續說。
    連成愣了愣，“哦，依你看，這內應是誰？”
    “這個……”劉連曦的聲音又低了幾分，“我不敢說。”
    “說。”連成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正在專注的看著外麵的月。
    “我認為，是皇後，馬湘雲。”
    片刻沉默之後，連成點頭，“你回去吧。”
    “是。”
    劉連曦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大殿又沉寂下來。
    他早就懷疑馬湘雲，隻是不太敢相信而已，這個女人，這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怎麼會做這種害他的事，不過，縱使他再不相信，連曦說完，也不得不信。
    馬湘雲，我本不願防你，可你逼得我不得不防……
    嗬嗬，馬湘雲，你真天真的以為，因為你是皇後我便不會怎麼樣你而你也可以為所欲為了麼？那麼，你錯了……
    連成下意識的縮了縮手，真的，有些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