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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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裏江南的雨也不曾落得這般頻。
好似蒼穹裂了縫,堪堪砸了細膩溫婉的江南三天三夜。
錦鯉活了那麼多年,也隻聽得一人說這多水多雨的江南好。
他說:比起衡雲殿的四季如春,那人間的一處江南才真是明豔。
明婉清麗,豔色動人。
所以他便來了,來看看他口中的那個江南,來尋尋自己心中掛念的那個人。
這一來便又是好些年。
雨勢許是收不住了的,珠簾子般一串湊著一串,擠熱鬧似地灑了滿寺院。
往日裏雲隱寺香火鼎旺香客如雲,偏生遇上這多雨的時節,寺門外連那停頓的也是寥寥。
錦鯉立在大殿之外,風頭乘了殿門的寬敞,一陣強過一陣的吹來,梅紅錦緞之上罩了絲紗的屏衫,青絲隻在後頭挽了挽,清瘦之下落了滿肩,及腰的發絲沾了春雨的細婉,極密一層,眉間一顆痣,赤紅好似火,清澈雋秀的麵上唯的這一顆痣比那狹長的眼生得還具媚態,眼波流轉,赤紅未動,卻勝似婉轉。
哪時的歲月起錦鯉便日日來這雲隱寺了?
倒是心靜的很,立站大殿之內菩薩麵前,眉睫彎彎,眼臉微掀,添了媚惑的嘴角勾了半寸,卻是比虔誠而跪的香客都要平靜。
往日的天也不比這般,一連下了三日的雨,眸子放了空,挑了這院子裏四散的水汽看,朦朧水汽之下是萬千相交的雨珠子,氤氳的也不知是哪方的山土神氣,滿眼的潮潤和濕嫩,好似要將整個江南都化在隱約的水色裏。院子裏空落落的,隻剩了這一頂銅鑄的香鼎,裏頭焚過的香早已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雨珠子濺出來的坑一個接著一個,玩鬧慣了的孩童般止都止不住。
錦鯉傾了身子去瞧那被雨水淋得濕透了的朱漆廊柱,殷紅勝過他一襲裙衫,墨發如同錦絲,沿著背脊滑躺下來,半張削尖蒼色的麵便被遮了起來,碎發散了開來,風更盛了,夾了濕潤的水汽,吹了錦鯉滿身。
青絲翻飛,身形豔媚。
伸出去的手掌還沒沾上廊外的雨,溫溫潤潤的聲音便從後頭傳了來,好似一直穿透錦鯉的皮骨,鑽進慌亂的心。
“阿彌陀佛,施主還是早些回吧。”
合了一方十的大師打殿內走出來,步伐緩緩,蒼黃僧衣量身定做般,錦鯉從未見過有哪位僧人能將這一身蒼黃穿得如此清朗,光潔的額上落了不知從哪兒沾來的水珠子,大抵是剛進殿前便落下了的吧,眉眼細長,側看之下仿若能伸進兩旁的耳蝸,鼻子高挺,唇齒具抿,大方謙和的模樣下卻是有著距人千裏的清高。
錦鯉也不是第一次見他了,雲隱寺的住持,每日裏都會不偏不巧的在殿內碰上一回。從未說過話,也從未打過招呼,一個香客罷了,雲隱寺平日裏進進出出的香客這般多,又如何能讓他一個住持通通都用了心去記下呢?
倒是偏生巧,錦鯉便成了這麼一個意外。
晴天的日子其他香客來,錦鯉也來;這雨天裏,其他香客不來,錦鯉卻還是來。連著三日,獨獨不說錦鯉那賽過塵世的樣貌,單說這凡人都比不過的堅持,要想不讓人記住都是難。
錦鯉回身與他笑,依了他的樣子有模有樣的朝他合十還禮,喊他大師。嘴角微微勾起,聲音清膩,潤紅唇瓣好似藏了這雨天的水汽,光動有澤。
麵前大師比他高了半個頭,凜冽氣勢下是一派和氣,執了念珠的手掌還放在胸前,大抵是覺得錦鯉甚是客氣,所以也不好失了佛家禮教,垂了首便又是一句“阿彌陀佛。”
錦鯉依舊與他笑,眼裏的媚色天生一般,再規矩有理的神色都擋不住那深植骨髓的媚態。風掃了延廊,冷氣便也襲了來,夾了水汽的風吹起他垂直腰間的段發,翩躚之下,仿若一岸翠柳起起落落。
“今日沒人來接施主嗎?”
“墨梳大概是忘記了吧。”忘記來接我了。錦鯉回得平平淡淡,唇邊一抹笑意卻依舊未曾收起,瑩亮流光在眸中翻轉,直盯了對麵大師的神色下好似得逞,隻是因為他一句問話,錦鯉心中便像是春日方收了雨後轉晴了的天,如般清澈。
在清風館裏,錦鯉與墨梳便是最為要好不過了。
提及清風館,這江南荊陽城裏的人便無人不知,鼎鼎大名的男館,說是鎮上最當紅的妓院都比不過的。那館裏的頭牌隻要是在風月場上混跡的,便不會有人不知不會有人不想,那叫人欲仙欲死的手段在他們那一行裏被傳得好似隻有天上有一般。錦鯉不是那館裏頭最紅的男倌,卻也是個人人都傾仰的絕色。誰都知道的,清風館裏三件寶:頭牌念清;鴇頭羅旌;琴師錦鯉。
錦鯉不是頭牌,名氣卻是要賽過念清——清風館裏唯一不用接客的男倌;清風館裏唯一不用忌怕鴇頭的男倌;清風館裏唯一可以和頭牌媲美的男倌。
連館裏的人都不知道為何錦鯉可以跟他們不一樣待,他才來幾年啊,雖是有了些姿色,但總也不能這般傲才是,不接恩客卻是能住清風館最好的閣院,不受調教卻是可以有這骨子的魅惑之態。。。。。。總有些不服氣的小倌要瞧不過錦鯉的傲慢和得意,原就是一般的隻為取悅人,可偏生他錦鯉卻要處處與他們不同,他是神是仙是妖精不成,還是額頭上天生比別人多生了對角,就要與眾不同?!
嗬,都進了這清風館了,還裝清高,給誰看呐!
對於這些錦鯉向來都是不管不問的,其實他也無所謂,他不用別人拿熱臉來對他,他也從不用熱臉去貼別人,館裏頭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鴇頭平日裏那麼狠毒的人見了錦鯉都要失幾分麵子與他,他在清風館還用在乎誰呢。旁若無人清高出塵的模樣好似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就連這館裏的頭牌路過身旁時都不會拿眼斜一眼。
念清原也就是高傲的性子,清風館裏那麼多小倌,唯他占了這頭牌三年,其中的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莫名其妙便冒出個錦鯉來,這事也太玄乎了些,若是隻是清風館多個小倌便也罷了,偏偏這小倌不管是樣貌還是氣質都是不下與他,他辛辛苦苦熬出來的日子怎能因了他一個錦鯉而毀了呢。
錦鯉與念清不合,這是清風館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錦鯉來清風館才三年,不接恩客不受調教,隻是偶爾碰到興致高時彈一曲來與客人助興,若是他說不多喝一杯酒那就決不會多喝一杯,不管客人如何鬧,終究鴇頭會出麵來擺平,隻會與客人道歉卻絕不會罵一句錦鯉不好。
所有的小倌都好奇,卻從來不知原因。
墨梳還是未掛牌的小倌,還沒到十五歲的年齡身子卻已是長得頗為挺拔修長,獨獨與錦鯉好是因為有一次他打錦鯉住的煙商閣前路過,偏巧聽到了錦鯉彈琴,乍聽之下便是喜愛不已,跪在閣前足足一天一夜,錦鯉才答應收了他授他琴藝。
墨梳人是頑皮了些,不過卻是極為善良單純的,在清風館這樣的地方生長出來的人,能有墨梳一般的天真便已經是天賜的福氣了,錦鯉不說,卻也為墨梳這般沒心思的性子暗暗擔憂。
天色漸晚了來,墨色透了雨簾子浸染開來。
大師也是瞧見了的,細長眼捷好似扇上白羽,像是合著雨水的頻率,微微顫了顫:“施主是有心之人。”
錦鯉看著他,眸子清亮亮,一眨不眨好似要將眼前之人連同這身後的一片雨都收進妖嬈的眼底。麵色溫潤,五官深刻,輪廓卻是堅毅,細細的看,緩緩的描,當真是一絲不差。
“大師廖讚了。”
“有心亦是無心,無心亦是有心,施主。”那一方橫在胸前的手掌,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錦鯉將目光側開半分,便瞧見麵前大師遞了傘與他,同是修長分明的手指,動作淡然,神色自若。
錦鯉沒有立時去接,隻又將視線落回了他臉上,眉目含情的麵上自是有一分期待。
果不然,心思好似都被錦鯉猜了去,隻聽得雲隱寺的住持開口道:“施主若是不嫌棄,便先用貧僧的這一把傘來遮遮風雨吧。”
“遮風擋雨嗎?”自嘲亦是自語一般,錦鯉依舊沒有去接對麵大師的傘,喃喃一番,對著他突然笑出了聲,問道,“大師這一把傘可還為誰遮過風擋過雨?”
“這。。。。。。”顯然是不怎麼會說話的人,奇怪之下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錦鯉倒也沒有要等著他回答,輕笑一聲伸出手,細膩白淨的膚色敞露在慍了水汽的空氣裏,指節纖細綿長,仿若被這一雙手輕微一碰便能融進這春暖花開的三月裏。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指尖便忽地攀上了他堅定的手掌,柔軟指腹甫一碰上便感到那握著紫骨傘柄的手掌一僵,待得他抬頭,錦鯉早已將手順著傘柄取了過來,麵色如般自若,好似真的無心。
“那便多謝大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