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卷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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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
容顏絕世,一舞傾城。
很多很多年前,當她還是妃雪閣的舞姬雪女時,那些個腐朽的王宮貴族就這麼形容她。
嗬,不過是皮相而以,又何必在乎至此。
她相信,一旦自己失去了傾城的容顏和舞姿,那些人們就會把自己看的與那些卑微的煙花女子一樣罷。
但是在這個世界,這個亂世,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又該靠何生存。
登上妃雪玉花台,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她的舞,她的曲,本該是獻給能夠明白這些的人,而不是那些糜爛的貴族。
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的,沒有人。
她曾經一直這樣想。
於是漸漸的她習慣了把自己的內心用冰雪覆蓋,隱藏起一切的情緒,封閉了自己,看著打開心靈的枷鎖在長期的封閉中染上鏽跡點點。
甚至忘了,該如何的哭泣。
沒有人可以走進她的心,沒有人。
妃雪閣的雪女,不需要這些東西。
那夜的妃雪閣,華燈初上,紅綢飛舞,她身著一身舞衣從天空翩然而下。手執洞簫,曲聲悠揚。燕都本是深秋,在那簫曲終竟然生生的下起雪來。晶瑩的台麵,清澈的水麵上倒映的朵朵金色的睡蓮,華美如夢。
貴族們端起酒杯,看她在層層的紅綢中露出側臉,舞姿柔美,容顏傾城。白色的長發在空中,翩躚的就如同是輕盈的蝶翼。
琴聲乍響。
簫聲相合。
她蓮步輕點,衣袂飛揚,伴琴聲起舞。
那一刻,她是極為欣賞暗中的那個琴師的,至少,他聽懂了自己的曲子。
旋轉,輕盈的躍起,手中水袖隨她一起舞蹈著,在空中劃出優美的痕跡。
那一夜,她舞的格外美麗。
直到燕春君打斷她的舞姿。
別人看上去她是巧言應答,鎮定自如,殊不知她心中卻是何等緊張,何等的,害怕。
是的,她怕,若是麵前的皇族男子對她有任何企圖,她一個小小的舞姬又能如何,最多時,同歸於盡罷了。
她並不是怕死,隻是不想就這樣的度過一生,最深的心靈到現在仍然是空空蕩蕩的,似乎缺了點什麼,如果就這麼死去,她,不甘。
但如果就這樣的委身而生,她亦不願。
所以當那個暗中的琴師出麵時,她是有些感激地。
那男子一襲白衣,長發遮麵,背影看起來消瘦而孤單,但就是這單薄的背影,卻給她一種有力的安全感。
那是她和他的初見。
可是,今日他擋住了燕春君,怎麼會有好下場。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琴師罷了。
她已經沒有了完整的心靈去接受另一個人,傷得太深,總會後怕。
煙雨朦朧,那男子為她撐起一把油紙傘。
而她卻寧願陷進噬人心肺的秋雨中。
毅然決然地離開,留他一人撐傘獨立雨中,形影單隻。可是,那時,她是希望他平安的,畢竟,他是為了她才會出頭於燕春君作對。
後來有人將那把殘破的紙傘送到她手上。
後來燕春君再次邀請她去他府中一舞。
後來-----
她一曲淩波飛燕,他橫劍漸起血光點點。
看那一場瓢潑大雨從天空傾瀉下來。
終究是為那男子撐起那把紙傘,終究是動了情。
她從不曾奢望有人可以待她至此,原來對於她來說,那一份真摯的感情便以足夠。
我願意陪你,去尋找天涯海角,即使這代價是死亡。
後來,再後來,當她以為這段感情可以得到善終的時候,她成了墨家的統領之一雪女,而他,則成了墨家第二高手,高漸離。
[荊軻]
如果太過於相信所謂的完美的話,有些東西便會不知不覺地傾頹了。
比如麗姬,再比如他。
天生麗質有什麼用,武功蓋世又有什麼用,有些夢想便是隻有犧牲才能實現的,在這個紛亂的世道,所有的個人感情都不過是卑微的浮塵罷了。
他一向是遊蕩於墨家之外的人,平時最是討厭那些麻煩的條條框框,做了不少不合規矩的事情。
人生在世需盡歡嘛。
隻是他畢竟是墨家的人,小規矩可以不守,大義卻不可以不懂,否則他也不是現在的荊軻了。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他親手將自己摯愛的女子送給了贏政。
那天天空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女子身著鵝黃的長裙在門前為他舞劍。雪白的劍光不知怎麼的就浸沒在了紛紛揚揚的雪中,唯見那深藍色的長發在北風中飛揚的如同一首挽歌。
回眸一笑百媚生。
他看著麗姬笑著從他身邊離去,登上西行的馬車。厚重華貴的幔帳從馬車的四周垂落,遮蓋起被重重雕花掩蓋的窗子,看著女子這車中衝他微笑,隻是眼眸深處的笑容悲戚婉轉。
頓時感覺心中被狠狠地刻傷。
你有沒有後悔,你本來可以帶著她一同離開的。
他無數次的問自己。
可是,他還有後悔的資格麼?走了的東西便是走了,永遠也回不來的。
就像是東去的流水,就像是一去不返的時間。
曾幾何時,他相信自己與麗姬的愛情是最真摯美好堅不可摧的,即使是世界變遷滄海桑田也不可以阻攔他愛的決心。
曾幾何時他是那樣的放蕩不羈驕傲決絕,從不會任意屈服,從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可以禁錮自己的東西。
可是這世間不比想象,美好的東西總是被狠狠地撕碎在眼前,化作滿天飛雪飄落然後溶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有些東西,便是說斷就斷的,由不得你。
麗姬走之後,他變本加厲的不羈起來。
在別人麵前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對於什麼也不在乎。
喝酒成為了他唯一的消遣。
因為喝醉的時候一些他可望不可及的東西突然就變成了現實。
後來他在一所酒肆裏遇見了那個叫做高漸離的少年。
深綜色的長發自然的垂落下來遮住了幽深的眼睛,十指蒼白有力,尖銳地臉龐棱角分明,似是被風細細雕刻過,不過是方及弱冠的年級卻顯得蒼桑的很。
那個少年的眼中,似乎有著和從前的他眼裏深藏著的,一樣的東西。
雖然看起來高漸離比他更加的冰冷,疏離,可是那雙黑眸的深處卻與他一樣,隱藏著不屈的光芒。
這個少年決不會任命,他是相信的吧,人定勝天。
猛然間他突然發現這個少年時極其的像曾經的他的。
那天晚上他們把整個酒肆弄得千瘡百孔,他荊軻更是施展了很久未曾使用過的武技。當他把一推意圖追殺少年的殺手打的哭爹喊娘的時候,那個少年僅是有略微的動容。
本是受了朋友所托才會找上這個樂師,但是那時他發現這個高漸離的確有意思的很,出於好奇便跟著他去了秦國。
刑場上的風冰冷,吹過高聳城牆上的麵麵旗幟,布帛在風的吹動下發出一聲聲的尖嘯,驚恐刺耳。
那是靈魂哭泣的聲音。
後來發生的一切理所當然,他幫高漸離處理了那些麻煩的秦兵,在並肩的戰鬥中兩人結成生死之交。
其實讓高漸離相信一個人也很容易,隻要讓他感覺到你的真誠就好。
離開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少年的雙瞳,隱了些初見的冰涼卻仍然淡漠疏離不問世事,他於是知曉了其實高漸離是不願意顧及這紛亂的世界的。
他所要到不過是一壺清酒,一架素琴。
即使他並不缺乏在亂世中一展身手的才能。
但願你真的可以避開這世間的紛爭吧,小高。
事情發展的速度快到出乎他的意料。
再一次看見小高的時候,他已然是墨家的五頭領之一。
白衣的他在一群墨家弟子中顯得十分顯眼,一眼看去他驚訝的發現小高的修為竟然在短時間內有了質的飛躍。
不是劍術,而是境界。
他這一年究竟是怎麼過的。
第二眼的發現更是讓他大吃一驚。
小高身後的藍衣女子白發勝雪,眉目如畫,櫻唇微啟,矜持的朝著每一個人微笑鞠躬。
“雪女。”
她這麼介紹自己。
雪女,名震六國的燕國的歌舞姬。
突然間心中開始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接到了刺秦的任務,贏政得到麗姬後雖說寬限了幾年,卻仍然不能停止野心的擴散。
燕國危在旦夕。
他必須接下這個刺秦的任務,就因為他是墨家的第一高手。
你是荊軻,他這麼對自己說著。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白綾飛舞在漫天的飛雪上,一如他送走麗姬的那一天,白雪滿天。
墨家眾人在岸上為他送別。
他此行是為了去付一個必死的約會,連同秦國的麗姬一起。
他愛的女人就在這條路的盡頭等著他,可是他唯一的任務卻隻能讓他們一起去死亡。
破舊在船隻在易水中漸行漸遠。
高昂的琴聲卻是越加的清晰。
突然他就想起了小高說的一句話:“大哥,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為你複仇。”
本來以為他是將死之人,多說話隻能徒增幾分傷感,於是上船前他並沒有過多的廢話。
誰知卻漏了如此重要的一句。
小高,小高,莫要為我複仇。
因為仇恨之始,便是悲劇之始。
沉浸在仇恨中的人隻能永遠和幸福擦肩而過。
隻是來不及,隻是他忘了,所以悲劇就成了命中注定的必然。
蕭蕭易水畔離歌徹燕川故人以不複怎耐水尤寒
【高漸離】
世間的人們總是不停的經曆一切的不同的歡喜與憂傷,而到了最後才發現,所謂的快樂也好,傷心也好,不過是最終作別的前奏。
是什麼時候,命運的河流就從他們的身邊流過,呼嘯著,奔騰著,帶走了他,留下了她。
修長的十指輕輕的放於膝上那夾古琴,輕觸著那5跟細長的琴弦,卻已不知該如何奏曲。
我該如何演奏那一曲《陽春》,若是這世上再也無了《白雪》的相伴。
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心頭還一絲複仇的念想,還是你?
最終這些都成了命中注定—
從荊軻刺秦的那一天起,這就是命,依靠人力無法改變。
記憶中那天的桑海居然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北方的雪有點硬,落在臉上甚至有微微的疼痛。那年的冬天很冷,所以連這靠近海邊的地界也無了往常濕潤溫和的氣候,竟下起了雪來。依稀記得大哥曾經說過,他將麗姬送去秦國的那天,燕國也是如今天這樣,大雪漫天。
雪中的女子手執一管洞簫,簫聲如泣如訴,悠揚婉轉,卻無法隱藏那一縷一縷糾纏的太深的憂傷。
這場雪,難道是命中注定的一場作別?
“我要去刺秦。”
“我知道。”
蒼白無力的對話之後,兩人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互相麵對著,卻是無法再說上一句話,唯有天空的雪依舊靜靜的飄落。
雪下了很久-
雪中那對視的眼神,竟以是永恒。
你要為他複仇,你要完成他的心願。
所以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你要拋棄的,拋棄你的愛情,成全你的兄弟義氣。
是誰曾經為你在雨中撐起一把紙傘,看著你執劍而立,對著那人說著天涯海角。
是誰曾經陪著你浪跡天涯,在懸崖上與你對吟情詩,從此定下終生。
等待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你可還記得,那曾經的誓言。
你說你是記得的,從不曾忘記,隻是你無力再去守候;
你說你是愛她的,隻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愛之外還有太多太多的無奈;
你說你必須去,你不得不去;
你說,對不起,是我負你。
雪落一地,染就一個世界的純白。
那男子在漫天大雪中輕輕的邁著步伐,帶著他視為生命的古琴,帶著他那散發著寒冰的長劍,卻唯獨丟了那站在身後的白發女子。
一個轉身就是一生,一個錯過就成了永遠,一個瞬間,芳華謝盡容顏老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時光。
阿雪阿雪,為我作別吧。
從天空飄落在雪花在他的掌心慢慢的溶化,變成了水,握也握不住的,便悄悄的滑落在地了。
手心冰涼,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寒風割過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呼嘯著掠過,卷起地麵的積雪,驀然的就彌漫滿天,像是離別的舞蹈。
他突然就想起來初見時那個女子輕盈的舞,宛若驚鴻,一舞傾城,舞盡世間的一切繁華與色彩,從此他再也沒有見過如此的舞。
今後也注定無法再見。
是多久之前,就在這樣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冬日,他親自送走自己敬佩的大哥,就在那易水之畔。
那年那天,那雄壯的歌聲依舊清晰的不可思議。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原來今日的一切,那時就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