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玨卷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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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獨鳶是被渴起來的,嗓子裏冒煙一般,燒的難受。
她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瓶水和一隻手。
水是礦泉水,手是修長的手,皮膚有些古銅色,順著手再看下去就是滿眼的黑色,黑色的鞋子,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麵罩,隻有一雙眼睛隱在黑暗中,發著冷冽的光。
“啊”她大叫了一聲,驚恐地看著阿斑,向後跌坐。手無意中按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她慢慢回頭,隻見天尚獨綽還躺在地上,沒有醒。
“阿綽!阿綽!”她爬過去,使勁搖了搖天尚獨綽,可他除了哼了兩聲,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是誰!對我們做了什麼!”獨鳶回過頭來,狠狠盯著阿斑,厲聲問道。
看她那害怕的樣子,像個要咬人的小獅子。阿斑不禁在麵罩後麵冷冷一笑:“我隻是救了你們的人。”
獨鳶微微一怔,低頭向身上看了看,這才發現蛛網沒了,被灼傷的傷痕都消失了,可她還是警惕道:“那阿綽為什麼還不醒?”
“他?”阿斑一挑眉,“他隻是睡著了而已。”
獨鳶又一怔,不可置信的回頭,獨綽的麵色已不似昨夜那麼蒼白,呼吸也極其平穩,還很配合的咂了咂嘴,確實是睡著了的樣子。
獨鳶的心稍稍平靜了下,又回過頭打量眼前這個神秘人,一身黑色的袍子將除去眼睛的其他都盡情掩埋,那雙眼如暗夜的寒星,卻又隱隱泛著紅色,這是雙有些熟悉的眼睛,雖然她不知道在哪裏見過,但從那眼睛的一開一闔中,她找到了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對他其實是有些安心的,但這並不代表她便會相信這樣虛無縹緲的感覺,獨鳶彎腰將地上的獨綽抱起,小心翼翼又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
阿斑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底,雖然看不出表情,但那雙眼睛卻又一絲笑意閃過。他直視著獨鳶,頗玩味地往前邁進一步。獨鳶皺眉,緊了緊懷中的人又退了一步,阿斑故意再進,她再退,阿斑再進,再退,再進……
如此來回數次,獨鳶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可她和阿斑的距離卻一點都沒變。
“你到底想怎樣!”獨鳶惱羞成怒。
“你該喝水了。”阿斑語氣淡淡,手一揚,方才的那瓶水在空中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跌落在她腳邊。獨鳶看了看地上的水,瓶子表麵反射著太陽的光,竟然比彩虹都魅惑人心。她這才發覺自己真的是口幹舌燥,嗓子都啞了。
“別以為我會相信你有這好心,你到底是什麼人!還是什麼妖!為什麼要救我們!你是不是也想要盤古玨!”從沒有人敢這麼對待她,她負氣要強,不肯碰那水,固執地吼道。
阿斑抱肩而立,饒有興趣的聽著,心想她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倔強。等獨鳶說完他有些不耐煩道:“你先潤潤嗓子吧,我要想害你們,你們還有命活到現在嗎?”
獨鳶想著他說的話,覺得也不無道理,若是真想要他們的命,不用就他們這麼大費周章,況且盤古玨的下落,她也著實不知,倒不如以此為餌,讓這個人保護自己。如此想著,她看看阿斑,又看著地上的水,遲疑了許久,終於認命般的撿了起來,閉著眼狠狠喝了一大口。
水潤喉清,將燥熱全部衝走,不僅解渴,連帶著身上都覺著舒服許多。獨鳶又灌了幾口,將瓶子收好,又如臨大敵地看著阿斑。
阿斑看她喝得差不多,這才道:“剛才你的問題,我隻能回答兩個。”
“哪兩個?”
“第一我是妖,第二我不是為了盤古玨。”
“那你是為了什麼?”
阿斑道:“我說過了,因為我不想讓兩隻臭蜘蛛在這裏耀武揚威。”
獨鳶氣結,“既然如此,那我和弟弟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們就此別過吧。”說完,她抱著天尚獨綽就要走。
阿斑微微一笑,身形一轉,下一秒便擋在獨鳶身前。
“你……”
“你知不知道,隻要你們一離開我,馬上就會被那兩個老頭子找到。”
獨鳶瞪眼看他:“那你這娘娘腔到底什麼意思!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連聲音也男不男女不女,你這種藏頭露尾的鼠輩比那兩隻臭蜘蛛也好不到哪去!”
“娘……娘娘腔?鼠輩?”阿斑瞠目結舌,啼笑皆非,活這麼大,還從未有人這樣說過他,哪怕獨鳶這個大小姐,也沒有罵過他是鼠輩,如今,倒是真的嚐到她的刻薄了。
他苦笑著搖搖頭:“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大家都是蛇族,舉手之勞而已。”
“蛇族?”獨鳶聞言,不可置信的看著阿斑。“你也是蛇族?”
阿斑不耐煩的點點頭。
“你……你是什麼蛇,也是七彩鱗蛇嗎”獨鳶熱切地望著阿班,帶著無法言表的期盼。與蛛皇一族的戰鬥中,七彩鱗蛇一族大敗,要不是父王母後在最後關頭開啟永墮之門將自己和弟弟送出,隻怕現在也已葬身七彩境,但永墮之門一旦開啟,七彩境便隨之覆滅,七彩鱗蛇除了他們,已無幸存者了,可眼前這個人,他如果是本族中人,那父王母後說不定……
“哼,你們七彩鱗蛇乃蛇中至尊,我們這些普通小蛇怎敢高攀?”阿斑眼中寒氣一閃而過,七彩鱗蛇,無論這個名字曾經有多溫暖,現在,它就像一根刺,每次聽到阿斑的心裏就有絲絲痛楚,不重,卻綿延無際。
高貴的七彩鱗蛇,哪怕身為妖都能得到南海龍族的庇佑,這樣的貴族,他怎能高攀,又怎敢高攀!
眼底的亮光一點一點寂滅,心中的妄想也慢慢消失殆盡“你……你不是嗎……”獨鳶重新坐回地上,有一瞬的失重感。父皇,母後,族人們,難道真的一個都沒有存活的嗎,如果這樣那她該怎麼辦,天大地大,卻沒有了家,她要去哪,她能去哪,還有弟弟,她們要怎麼辦?
想到這,許久以來被壓抑的悲傷終於不安的抬頭,從心底的角落蔓延出一絲氤氳。
有溫熱的液體從臉上滑過,伴隨著陽光折射的耀眼,發出“嗒嗒”的聲音。
“姐姐……”獨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來,他看著那一向要強的姐姐,看到熒光閃爍的液體從她嚴重滴落,*嘴角。獨綽有些好奇地*舔,鹹澀難當。
咦,他的姐姐,哭了。
周圍寂靜無聲,誰都沒有說話,仿佛是專門為獨鳶營造的天地,連蟬鳴都不複存在。
獨鳶從一開始無聲淚流,到嗚咽啜泣以至於最後的嚎啕大哭,像是要盡情的發泄心中的壓抑,將積蓄已久的悲傷、憤怒、不甘、內疚和痛苦一起哭出來。
看著她打雷下雨的樣子,阿斑突然很陰鬱。雖然他一直覺得獨鳶很複雜,沒獨綽那麼單純,但對獨鳶,他一直有種特殊的感覺,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也許有那麼點心疼,有那麼點憐惜,或者還有點同命相憐的感覺。
“姐姐……你別哭……我再不托你後腿了……”獨綽抬手,輕輕拭去臉上的清淚,自己卻也使勁憋著,怎麼都不肯哭。現在他才明白,不哭遠比哭要更悲傷。
手指輕撫過臉龐帶來一陣酥麻的感覺,像是初春第一縷暖陽,照在了冰封許久的角落,獨鳶的心隨著指尖的掠痕在漸漸融化,確實是融化,那些多年的冰塊被溫熱成一滴水,一縷氣,從心裏,眼裏緩緩溢出,她看著獨綽那雙清澈空靈的眼睛,淚不可止。
納蘭成德說過,多情轉世多情累。一個人的絕情也許隻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太多情,多到已承受不起一絲一毫的傷害。
阿斑是這樣,獨鳶也是。
獨鳶其實並沒有哭多久,一直以來她都理性的令人發指,崩潰之時一時的無法抑製而已,過後,她仍然是那個打不死的自己。
“喂,你叫什麼名字?”阿斑坐在一旁假寐,獨鳶的聲音帶著哭後特有的囔囔感。
“你可以叫我小紅。”
“小紅?”獨鳶瞪大了眼,方才的心情也因這句話而掃去了最後的陰霾。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也可以叫這樣的名字。
“嗯,小紅。”阿斑頓了半晌,不知道為什麼卻又鬼使神差地強調:“我是條赤蛇。”
“赤蛇!”這次的大叫是獨綽,他跑到獨鳶身邊,瞧著阿斑,一臉驚喜:“你也是赤蛇!”
阿斑點點頭,他沒有看獨綽,仿佛無法麵對。
這個從小就相伴的單純的孩子,他一直不忍傷害,為報養育之恩一直拚命守護,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傷害他,可七彩境毀去,自己被放棄的那一刻阿斑才明白,不忍也隻是因為沒有碰到必須忍心的事情而已。
“姐姐,阿斑,阿斑也是赤蛇呀!”獨綽拉著獨鳶的袖子,臉上一點也沒有害怕,隻有一種真摯的喜悅。
獨鳶不耐煩地一甩胳膊,嗬斥道:“你傻呀,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獨綽的笑容突然僵硬,他低下頭,滿臉的委屈。
阿斑眉頭微微皺起,這種情況他在七彩境看過無數次了,但凡獨綽有一絲不對,換來的便是獨鳶的惡聲惡語,可是獨綽到底是沒什麼錯的,反而再沒比他更單純的,也許就是這份單純,才更讓人咬牙切齒,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走吧,天不早了。”阿斑起身。
“去哪兒?”獨鳶疑問,他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
“也許,你們可以去南海。”
“南海?”
“嗯。”阿斑算了下方位,兀自舉步前行。
獨鳶在原地看了會兒,心想現在真的沒別的辦法了,便拽起獨綽跟在了阿斑的身後,不過她現在卻不明白,很多事都不明白。
阿斑走在前麵,雖然背影顯得那麼堅毅,可他也不明白。
七彩鱗蛇本來就是南海龍族的附屬,靠著盤古玨駐守在妖魔聚集的九幽冥淵邊界,成為妖魔界與人界的一道天塹。隻是這次蛛皇族為奪得盤古玨突然發難,公然無視南海的存在,自此之後九幽冥淵會怎樣無人知曉。可無論蛛皇族做的多麼隱秘,總不會沒有不透風的牆,可為什麼到現在南海龍族還沒有動靜,而現在除了南海,他們能去哪裏?
也許……
不,不,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甫一閃現便被阿斑否決,那個女人來曆不明,除了自山腳將他救起便隻有幾日的交情,但即使這樣,他依然對她有種盲目的信任感,乃至盤古玨都毫無保留的給出,也許她那裏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帶給她的麻煩卻不知道她能否解決,而且,他現在都不知道要不要救這兩個孩子。
唉,感情總是世間最可怕的網絡,一旦碰觸,便糾纏不清,喜則歡天喜地,哀則悲天慟地,一切一切,都逃不過,躲不掉,免不了。
“紅哥哥。”一聲稚嫩的叫喚打斷了阿斑的思緒。獨綽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阿斑身邊,瞪著大眼睛看著阿斑,稚嫩的臉上隻有的明淨。
“……嗯。”阿斑有些無奈。
“我們這是要去南海嗎?”
“嗯。”
“那南海遠嗎?漂亮嗎?有七彩境那麼漂亮嗎?紅哥哥,你知道七彩境嗎?”
“嗯。”
“啊,紅哥哥你知道七彩境啊,你來過嗎,我們那每到夏天就會開出大片大片的綽影花,紅哥哥你知道嗎,我就是在綽影花開的時候出生的,我叫天尚獨綽,你可以叫我阿綽。”
“嗯。”
“我姐姐叫獨鳶,她脾氣有點不好,不過她很好,紅哥哥你以後可不可以不生姐姐的氣。”
“嗯。”對於獨鳶的脾氣,阿斑早就適應了,隻是獨綽這聒噪的性格還沒變。
“紅哥哥,你去過南海嗎?那裏也有綽影花嗎?”
這次,回答的倒不是一個字符,“沒有。”
“那南海有什麼?”
南海有什麼?這個問題讓阿斑愣了一下,他從未去過南海,南海有什麼他也不知道。
阿斑停下了腳步,盯著遠方的虛空。空氣在午後炙熱的溫度中翻起細微的波浪,像是水域一般要將人窒息在這一方天地。
他記得,很多年前,他也向蛇皇和蛇後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時他們的臉上露出的是一種近似於膜拜的尊崇。
於是阿斑盯緊獨綽的眼睛,用一種近似於囈語的聲音喃喃說道,
“海,永無盡頭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