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是她一定要抓在手裏的，哪怕是必須。可什麼是必須的呢？思來想去也隻能是命了，活著才是一切的基礎。蘇澄羽不知道她與死神擦肩時是否害怕或心存恐懼，但她知道她沒有不舍，沒有留戀。所以當LEO對她說，“愛情是溫柔的陷阱，甜蜜的毒酒，不要輕易嚐試。無法戒斷的毒藥太痛苦。”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她記得她說：“哪怕最後隻剩下了寂寞也好。”
    哪怕隻是寂寞也好過如此麻木地活著！
    看著LEO的不明所以，好像在控訴她已經足夠寂寞，直到那時蘇澄羽才恍然了悟原來她在其他人眼中是這樣的，可她自己卻對此毫無所感。何其諷刺！
    她的心是如此地善於遺忘，不要說快樂，便是痛苦也如同天邊的雲霞般遙不可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遺忘了怎麼去感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不論是施或受。
    一夜的時間就在這似睡非睡中溜走了，再睜眼天空微微泛白，月未西沉，朝陽即起，無邊的夜色似已到了盡頭。遠遠的天際，蒼藍色的天幕上點綴著金粉色的流光，這樣的明暗交替之際，既無絕對的光明，亦無純粹的黑暗，不知什麼時候起這段時間成了蘇澄羽最喜歡的時光，寧靜高遠，雖置身於紅塵之中，卻又融合於蒼穹之上。
    在車子裏仰靠了小半夜，蘇澄羽感到全身的骨頭縫都在‘哢哢’作響、叫囂抗議。推門下了車便懶懶地活動了一下略有些酸痛的身體，清晨的風還帶著些許夜間的微涼夾雜著草木特有的辛辣芳香迎麵而來，氤氳著沁涼的水汽，將最後一絲酒氣也吹散了。
    徐徐地吐出一口氣，前所未有的疲憊從胸腔裏漫了出來，蘇澄羽看得見自己二十幾年來所有的堅持與執拗、焦慮與渴望，看得見她早已被劃好軌跡的未來——貌似安穩實則索然，以至於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她的過去畫上一個可能並不完美的句號。她心裏空蕩蕩的，說不清願或不願，隻是接受而已。
    這些年她一直都是執著的，好似母親的愛，父親的決絕，對溫暖的渴望，可也始終明白她要的太純粹是以從不抱有希望。直到與LEO相遇，蘇澄羽終於能夠相信這世上還有一種感情可以被期待，即使不是任何人都能遇見，又或者不是所有遇見的都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即便隻是如此，她的心仍然起了些許的漣漪，竊竊地不安。這樣清淺的觸動她是否真的能抓住，蘇澄羽並不確定。
    ——
    陽光穿過幹淨的落地窗，大片大片地灑落在柔軟的布藝沙發上，明媚的光線和著馥鬱的玫瑰花香將這裏的一切都鍍上了愛情般的觸感。蘇澄羽仰靠在沙發上，望著天空發呆，沒有一絲情緒。對於母親的再婚她並不反對也不排斥，由於從未在一起生活過也不感到失落或者喜悅。也許有些許感觸，卻也淺淡的沒留下多少痕跡。
    有些事情真正擺在眼前了，並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卻意外的適應良好。
    回去後還沒睡上四個小時，便陪著蘇玉翡來到這間高級定製工作室選婚紗，昨夜又喝了不少的酒，雖然沒吐得昏天黑地，但直到現在胃裏還好似灼燒般的疼，早些時候吃了些藥也沒得到多少緩解。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這時工作室的門被推開，傳來高跟鞋撞擊地麵的‘篤篤’聲，“惜語，等蘇阿姨和江叔叔結婚以後你是不是要改口叫她‘媽媽’啊？”
    “當然不會，看見她和我爸在一起嘔都嘔死了，想讓我叫她媽，別做夢了！”女孩兒回頭憤憤地剜了同伴一眼後徑直走了進來。
    蘇澄羽的目光被這尖銳中透著怨懟的聲音吸引過來，看向門口。兩個年輕的女孩子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前麵的稍小一些，妝容精致眉眼上挑，雙頰因為氣憤暈著薄紅，後進來的女孩子看起來比她大個兩三歲，最多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五官柔美，杏核一樣的眼眸中似彌漫著霧蒙蒙的水色，美目盼兮，倒是個可人兒。
    “小點聲，說不定江叔叔他們已經到了。”後進來的女孩子，壓低了嗓音，眼睛向四下掃了掃，即使做出這樣的動作也不會讓人覺得鬼祟，倒是聲音說不出的柔婉，十分動聽。
    “怕什麼！要不是我爸先斬後奏，瞞著我和那個女人交往，她哪有機會跟我爸結婚！”前麵的女孩子看她這樣說，非但沒有收斂，聲音反倒是更大的幾分。
    “那你今天怎麼會來和他們一起試禮服啊？”後麵的女孩子好像一點兒也沒受影響，聲音依舊柔柔的，近乎於溫吞。
    “想一想就生氣她那種女人哪裏配得上我爸了！”女孩兒擰著眉，將手提包隨手放在茶幾上，坐在了離蘇澄羽稍遠處的沙發上。
    另一個女孩兒也跟著坐在了她的身旁，依舊不急不虞，“惜語，我覺得蘇阿姨也還好。人看著很年輕，給人的感覺高貴又……”
    話還沒說完便被叫做‘惜語’的年紀稍小一點兒的女孩兒打斷了，“看著貴氣有什麼用，先不說門不當戶不對的，要是歲數小也就算了，年紀一大把了都不會照顧人，還要我爸爸遷就她。”
    聽著倆人的對話蘇澄羽很是鬱悶，不禁暗想她就這麼沒有存在感嗎？這兩個女孩子還真是一丁點兒都不避諱她。即使關係再僵硬，她和蘇玉翡終究是母女，終是沒有忍住，插口道：“是啊！我也覺得他們不太般配。又能怎麼辦呢？”
    “他們不是還沒結婚麼，總會有辦法的。”江惜語正在氣頭上，沒防備蘇澄羽的突然插入，隨口將一些她自己還沒想好的小心思說了出來。
    “惜語……”
    直到另一個女孩子用手拽她的時候才緩過神來。眼神利劍一樣地射向了蘇澄羽，“你是誰？”
    蘇澄羽的神情淡淡的，從剛剛她就一直注意著兩人，覺得不可思議，兩個性格迥然的人是如何能成為朋友的。
    沒等蘇澄羽回答，蘇玉翡已經換好了婚紗，緩步向這裏走來，“惜語、方菲你們也來啦。”
    蘇澄羽抬頭看向蘇玉翡，輕蹙了一下細長的眉，原因無他，隻是蘇玉翡那堪稱慈愛的口吻讓她不適。她不相信蘇玉翡沒聽到剛剛的對話，更是不明白江南那個男人到底哪裏好，竟然可以讓蘇玉翡如此的低聲下氣。果然戀愛中的女人不僅智商為零而且極其不可理喻。恍惚間蘇澄羽覺得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場戲，而她隻是個看客。周圍的一切至於她是那樣的近卻又那樣的遠。
    “蘇阿姨。”方菲輕聲喚了蘇玉翡一聲，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江惜語則看也沒看蘇玉翡，目光越過她看向了試衣間，“我爸呢？”
    “他應該快要到了。”蘇玉翡對她的無禮表現出了慣有的寬容，看著江惜語的眼神好像看著一個任性又別扭的孩子，“你們要不要先去試試禮服？”
    江惜語當然知道江南還沒到，否則剛才說話也不會那麼不留餘地，畢竟對父親她還是有幾分敬畏的。她見蘇玉翡不怒不惱，頓時也覺得無趣，仔細看來這女人的容貌倒是無可挑剔，雖不複逼人的青春卻也絕看不出她已經四十餘歲，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卻賦予了她內斂的睿智和沉澱的慈愛。
    潔白的婚紗，鑲嵌著璀璨的鑽石，在陽光下泛著七色的火彩，恰到好處地襯托了蘇玉翡雪也似的肌膚，頭上的皇冠發飾，更是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女王一般，優雅而高貴。但是這些，都比不過蘇玉翡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幸福和喜悅，竟那樣的不能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