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偷渡般的第一次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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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是夜色朦朧。車廂走廊裏亮著昏暗的橙色小燈。所有的人都在蒙頭大睡,偶爾一兩個人迷糊著雙眼走去上廁所,傳來包廂門的開關聲。夜,寧靜而漫長。而火車一如既往吭哧吭哧的趕往它的中轉站――二連浩特。
定北因為下午喝了很多酒,嘴裏叫渴,臨睡之前灌了一大瓶子水。這會被尿憋醒了,爬下鋪位晃晃悠悠的去廁所。從廁所出來,無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前方不遠處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燈火,似乎是一座城市。定北看了看表,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了。‘按照列車時刻表,應該是二連浩特’定北想。他猜對了,前麵確實是二連浩特――中蒙邊境的中國海關。定北緊走兩步,回到包廂,老魏還在打呼嚕,定北推醒了老魏。
“幹嘛!幹嘛!”老魏不滿的粗聲說:“你小子下午酒喝多了撒酒瘋那!”
“噓,別嚷!吵醒別人。”定北壓低聲音:“二連快到了,起來清醒清醒吧。”
“靠,怎麼這麼快啊,老子剛睡著。
“你知足吧,早到早完事,後半夜還能睡。要不一宿就全折騰裏邊了。起來起來,精神精神,別他媽過關的時候不給中國人作臉。嘿嘿。”
“我他媽抽你小子。下午你上哪兒泡蒙古妞兒去了,我可還沒查你丫呢啊。你給我等著。”老魏說著嘿嘿一樂,起來上廁所去了。
定北瞧著老魏的背影笑了一下,小聲嘀咕了一句:“操。”
定北和老魏認識時間不長。前後腳進了這家公司一起工作不過幾個月而已,可是定北覺得和老魏挺投緣。這人不錯,除了說話辦事糙點,實在是夠義氣,可交的朋友。倆人平時說話也就比較隨便。說是老魏,那是定北比著自己叫,其實‘老’魏不老,才三十二。定北琢磨著要不要把老遊和李明的事告訴老魏。
老魏還沒回來,火車已經在刺耳的刹車聲中減慢了速度。車廂裏所有的燈全部打開,亮如白晝。列車員在車廂裏走動著,告誡乘客停留在自己的包廂中不要四處亂走。老魏也回來了,因為正巧走在一個乘警前麵,遠遠看去倒像是被警察押送回來的。車廂裏熱鬧起來,各路人等紛紛起床坐好,小聲交談著。這時候列車員過來挨個發放幾張表格要乘客填寫。定北拿來看了一下,有出境登記卡,海關的報關單等等。按照要求逐一填寫。這會火車也進站了。二連浩特的車站和中國北方地區的小城車站沒什麼區別,不同的是清冷的站台上每隔十步就站著一個持槍的邊防軍戰士,分兩側把整個列車圍個嚴嚴實實。這情景讓定北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電影《卡桑德拉大橋》的情景。甚至在瞬間產生了錯覺,覺得自己這次算是有去無回了。
列車停穩之後,第一批上來的是衛生防疫部門的人,挨個檢查注射證明。很快就到了定北他們的包廂。一個中年男子穿著醫生的行頭。透過口罩的遮蓋像含了個熱茄子似的問道:“打過針了嗎?”定北不明白要打什麼針,臨走之前公司的人沒和他說過。轉眼看了看老魏,也是一臉迷茫。
“沒,沒打過。”
定北有點緊張,搖搖頭回答道。在這個環境之下,似乎每一個能夠上前問話的人都有權決定把你留在這個邊境小城上。
“一會兒下車到防疫站打針,別忘了啊。”從口罩上麵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這位檢查的不是一趟國際旅客列車,倒是押運戰犯的軍列。沒等定北和老魏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走向下一個包廂審訊去了。定北探身朝後看了看,坐回下鋪上。沒敢發表什麼議論。
接下來出動的是海關。上來一批**。每到一個包廂都仔細檢查。每個乘客的包裹行李一概被翻一遍。同時核對著剛才填寫的報關單上的內容。估計主要是檢查有無違禁物品和報關是否屬實。這一行人到了定北這裏亦不例外。並且對渾身酒氣的定北檢查的過分認真。翻騰一遍過後,趕集般一窩蜂走了。
“就他媽會欺負中國人,瞧他媽那德行,不會好好說話嗎!”從隔壁包廂傳來一陣罵聲,還有一些附和的讚許聲。
最後上來的是邊防檢查。先是一批戰士上來,地毯下,車廂頂的百葉窗都要打開。令定北沒有想到的是走廊的地毯翻開後,露出一個六十公分見方的蓋板,打開蓋板下麵居然是個空間。因為規定不許隨便移動,那個空間有多大定北沒看到。隻看著邊防警察從裏麵一袋袋的掏出很多東西,有成袋的土豆,成箱的罐頭。還有整排的易拉罐裝啤酒。貨物豐富,五花八門。定北看著心裏偷著樂。心想今天可是讓我趕上了,有熱鬧看婁。沒想到邊檢清查完畢之後,把東西放回去,複原了地板,檢查下一處去了。定北看的嘖嘖稱奇,回過頭看老魏,也是大眼瞪小眼,更暈菜。這件令定北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直到數月之後,聽人說才知道原來那裏幾乎是一個人所共知的儲藏室。不過在當時定北看來,可是官商勾結的有力佐證。
跟在邊檢戰士後麵的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開始查驗護照和簽證。定北偷眼看著前麵。邊檢軍官每拿到一個人的護照,先按照上麵的名字叫一聲,護照持有人應聲答是。軍官仔細看過護照之後,在上麵蓋上一個章,交還持照人就算完事了。
‘這個倒簡單’,定北心想。
轉眼之間,第三撥人造訪了定北的包廂。來人先看了另外兩人的護照,照例蓋章放行。輪到他倆,定北小心翼翼的遞上護照,屁股抬了抬,不知道應該站起來還是繼續坐著。看人家沒有反應,還是坐了下來。
“你,吳定北?”聲音洪亮而嚴厲。
“魏繼山?”同時另一個人在檢查老魏的護照。
“你們倆一塊的?”定北麵前的軍官問道。
“是”定北回答。
“出去做什麼?”
“工,工作。”
“第一次走?”
“恩?啊,對,第一次。”
又仔細看了看定北和老魏,沒有把護照還給他們倆。兩個軍官互相小聲簡短商議了一下。先開始問定北話的那位說:“你們兩個,等一會全車檢查完了到車站邊檢辦公室去一趟。”說罷收好兩人的護照,進行下麵的檢查去了。定北一直害怕的情景終於還是發生了。
直到人家走出老遠,定北和老魏還沒緩過神兒來。直到倆人反應過來打算跟到車下去的時候才發現,列車又開動了。一瞬間,定北徹底慌亂了。以為列車在國內的所有程序就已經完結,接下來就要出境了,可倆人的護照卻讓人收走了。定北雖然是第一次出境,卻也明白沒有護照是無論如何不能越過邊境的。感覺心裏有點發顫,回過頭看了看老魏,老魏現在已經徹底暈菜了,幾乎拿眼前這個小兄弟當了救星。老魏對視了定北一眼,嘴角撇了撇雙手一攤。那意思是:‘你別看我,我沒主意。兄弟,全靠你了。’
定北和老魏倆人加起來活了五十多年,此刻卻像頭一次進北京就被人收了身份證的外地農民一般。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得隨著列車前進。前方等待的將是蒙古邊防軍和邊境拘留所。
就在兩人幾乎絕望的時候,忽然發現列車沒有開向蒙古邊境――紮門烏德。而是上了一條岔路,緩緩的向遠處的一座亮著電燈的高大廠房開去。直到這時,定北才想起來問問同屋的另外兩位。其實能問的隻有一位,那個愛爾蘭同他們一樣一臉茫然,想必更不明白。
“我說,”定北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著:“火車這是要往哪兒開呀?”
“第一次出來吧?難怪你不知道。”
坐在對麵的那人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輕蔑。這人長著一張討厭的麵孔,說起話來同樣令人厭惡。所以上車以後定北和老魏都沒有搭理他。此刻卻不得不放下架子屈尊下問了。
“嗬嗬,是呀。我們倆都是第一次去蒙古。”定北繼續小心翼翼的滿臉堆笑。心頭卻拱起一股無名火。
“咱這是要去幹嘛呀?看著不像是往紮門烏德開啊?”
“當然不是往蒙古開,你以為那麼容易就過去了?再說真要過去你倆沒護照邊檢能放了你?告訴你,現在是去換車輪。一會停車換輪子的時候你們兩個麻利點趕緊下車要護照去。明白不?”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謝謝了啊。”
定北受了一頓奚落,可也算把懸著的心放下一半了。心裏頭對那人更不滿意‘原來這混蛋都看在眼裏那,**媽卻不主動說一聲。合著在那看我和老魏當猴耍呢。真他媽不仗義。’
正尋思著,列車在車間門口停下。隨著幾聲匡當匡當的巨響。每一節車廂都被單獨摘下來。被拖進屋子裏。透過車窗,看到車廂兩邊有一組一組起重機。車廂停下的地方正好對著起重機。每節車廂兩側各有兩個,一共四個一組。車廂裏的大部分旅客都覺得很新奇紛紛扒到窗戶前觀看。定北感覺車廂輕輕的震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直到看到對麵車廂漸漸低下去,才猛然醒悟到原來是自己的車廂被抬高了。
“老魏,咱趕緊走。上車站要護照去!”定北衝老魏喊了一聲。隨即向車廂門口跑去,老魏在後麵緊跟著。
走到門口才發現車廂已經被升起了將近一米。定北沒猶豫,直接跳下去。回頭一看老魏也跟著,也沒說話,直接向車站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四處看著。看見車廂已經完全被抬起來了,工人正在用纜繩和鉤子把下麵的車輪向車間一頭拉去。定北頭一次知道原來火車的車輪和車廂是可以分開的,一組車輪就像一個四輪的軌道小車。再看地上的鐵軌同時有四條。裏麵兩條,在這兩條之外相距五公分左右又是兩條。一時沒弄明白到底中國鐵軌是寬的還是窄的。
正在這時,一個工人大喊一聲:“嗨,你們倆幹什麼的。這裏不許下車,趕緊回去”
“我們有事去車站。”定北一邊喊,一邊招呼著老魏撒腿向車站方向跑去。轉眼間離開了燈火通明的換輪車間,消失在曠野的黑暗中。
看著挺近,跑起來才知道足有三站路。而且根本沒有路,隻是沿著鐵軌邊上踏著枕木跌跌撞撞的前進。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車站。倆人趕緊打聽邊檢辦公室在哪。找到邊防站,定北輕輕敲敲門。
“進來。”裏麵的聲音就是剛才詢問自己的那位。
“同誌,是我。剛才您讓我們來一趟,嘿嘿。這不來了嗎。您看護照是不是……。。”此刻定北覺得自己像是被叫到派出所問話的胡同混混。
“哦,來啦。沒事,你們倆在外麵等著。”那位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定北打發了。沒辦法,定北退出來。和老魏兩人一起站在走廊裏靜候。
“老魏,你說到底是為什麼呢?沒見扣別人的護照啊?”
“不知道,是不是懷疑咱倆偷渡?要不就是你看著像有案底的。”
“去你大爺的,你丫才有案底呢。一看就像搶劫之後攜款外逃的。”
“打住,打住。咱倆別在這說這個,讓人家聽見了沒事也有事。說點別的。”
“恩,是這麼回事,”定北停頓了一下:“我說老魏,你說那邊什麼樣啊。聽說可是挺亂的。”
“不知道,不過規規矩矩的還能招事兒?別四處惹事不就完了。”
“靠,就衝你丫這塊兒,惹事也不怕。回頭出門咱倆可得一塊堆兒。兄弟我算傍上你了。”
“你小子他媽惡心不惡心啊,發情那。有本事傍蒙古款姐兒去呀,看你長得不錯嘛。哈哈哈。”
“得了,得了。說正經的。”定北說:“我說老哥,自己個一個人跑蒙古來,嫂子樂意嗎?”
“嗨,這還不是為了多掙倆銀子。哥哥我這個歲數在國內也掙吧不出什麼來了。不像你,年紀輕輕,大有發展啊!好好幹吧兄弟。你呢?還說我。女朋友沒要挾你要分手?嘿嘿”
“分手倒是沒說,對咱好著呢,整個一送郎當紅軍。你看。”定北說著解開襯衫的領扣,露出掛在脖子上的一塊翠玉。“怎麼樣?瞧見了吧,定情之物。兄弟我不是吹的。嘿嘿。”
說著話,定北看看表,都過去四十分鍾了,裏麵還沒動靜。定北忍不住把門推開一條小縫:“同誌,您看我倆還得等多會兒啊?”
“招什麼急啊。踏實等著,反正車上的行李丟不了,你放心。”
“唉,唉,知道了。”定北重新關上門。覺得自個跟他媽三孫子沒什麼區別。
“老魏,你說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會不會是說,行李會原封不動的幫咱卸下來。咱就此打道回府?”
“我看打道回府是好的,就怕一時半會回不去啦。”老魏說
“別他媽瞎說,晦氣不晦氣啊”
“吳定北、魏繼山!”
“唉,來了來了。”定北和老魏趕緊進去。
“這是你們倆人的護照,拿好。這會兒呢列車已經回站台了。半夜兩點開車。你看你們倆要是願意就在車站轉悠轉悠,別走遠了。這地方也挺亂的。”先前的邊防軍官一邊說,一邊把護照遞還到兩人手上。語氣緩和很多,並且臉上還帶著笑意。
“同,同誌。我能問問到底是怎麼了嗎?”定北一臉疑惑。
“聽見剛才你們倆在外麵的說話了。別說,這位同誌還真猜對了。一開始,是拿你們兩個當成越獄的逃犯了。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打電話到你們那裏核實過,沒有問題。你們快走吧。希望下次見麵順利。”
“謝謝,謝謝。”定北和老魏點頭哈腰的:“您看我們長的這樣兒,給您添麻煩了哈。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離開邊防站,兩人沒心思再轉,看見列車已經停在站台上,直接回到車上。一上車特別討厭那人就說剛才他倆不在的時候,穿白大褂的衛生防疫那位又來找過他們。讓他們去打針。
“甭理那幫狗丫的,打什麼針啊,無非就是想收倆錢。別說不管用,就那破地方,我看沒病都得傳染上。”此刻定北再看那人,雖然還是一張討厭的臉,卻也覺得有幾分親近。
兩點鍾的時候,車子開動了。十五分鍾之後,停在一片荒野之中。紮門烏德說是蒙古邊境,並未見到像二連浩特那樣的城鎮。從鐵道邊的房子裏依次上來的還是那些部門。挨個查驗過之後,開關放行。
一聲汽笛響。列車經過半夜的折騰似乎也不耐煩了。加足馬力向著蒙古草原深處狂奔而去。被查了半夜的人們也不堪疲憊,紛紛倒頭睡去。車內又歸於沉寂。明天,等待著定北的將是一個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