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最近很忙，這個安樂知道，聽說年間正月初那幾天裏武安王爺曾親自來了趟長安拜會秦王爺，兩家還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了頓過年餃子。而安樂……帶上今年已經連續三年沒過過年了，記得以前過年裏公子還給她發點小碎銀當壓歲錢的，可隨著自己長大和公子越來越忙，過年在他們之間仿佛已經不存在了，隻有安樂會偶爾晨起采些幹淨的新雪泡些茶來喝。廖遠大哥和廖轍那個木頭仿佛從第一年開始就習慣了不過年的生活，好像自己從小到大都沒過過年。這讓安樂年年都有些失落。
    至於秦家為什麼會這麼忙，安樂想她大概是知道些原因的。她在回長安的路上已經漸漸將自己在蛇姬林裏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給打聽了個清楚。
    清官莫軻貪汙且窩藏朝廷重犯的事情震驚全國，皇上都親自下令對於朝中貪汙腐敗之事要嚴查，而這一嚴查也的確查出了些漏子，順著小漏子查上去發現漏子越查越大，官員不管是清是貪多多少少竟都被扯上了關係，而現在這段日子裏，明明是該過年的喜慶日子，朝廷上下大小官員們卻被整得人人自危，日日恍惚，就怕那皇宮裏派來的人手忽然有一天踹開了自己家的門。
    安樂對這其中仔細並不是很了解，但她也可以猜得出，位高權重的武安王府和家產萬貫的秦王府想是沒法幹淨脫身的。國庫虧空，這個仿佛曆朝曆代都會發生的事情在當今這個朝代已經延續了好些年，連平頭百姓都可以看得出來國家這幾年是真的手頭比較緊。當今皇上有治理之能卻是有些好大喜功的，喜歡在各地大興修建，好在他聽得進逆耳忠言，收斂了許多，但以前哪一年都沒有最近這幾年收斂得多，就連正在修建中的某個野外宮殿都停工了。這說明了啥？說明了皇帝都開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國庫想是虧空到一定境界了。
    想要權力的人在可勁兒謀權，鑽錢眼裏的人在可勁兒斂財，想當清官得吃不得那苦，同流合汙實在是太容易了。當今皇上如若再不采取什麼嚴肅措施，恐怕在下台之前就先把自己給窮死了。
    而能在明爭暗鬥中成功走進金鑾寶殿坐上龍椅的皇上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光這開始嚴查這一個多月來為國庫搜回的錢財就已經讓人瞠目結舌。至於他用的是什麼手段，安樂是沒能力也沒工夫打聽。他們國不怎麼與外麵有經濟往來，國庫虧空，那錢去哪裏了？當然在有錢的老百姓手裏，而且最有錢的人手裏最多。
    安樂在寒風裏裹了裹秦初的狐皮大氅，歎了口氣。有錢人也不好當啊。
    大氅厚重厚重的，覆在身上暖暖熱熱，安樂摸了摸那柔軟的舒服的皮毛，在街頭哈出一口白氣，不知怎麼的，心裏的憋屈漸漸少了些。她伸出右手低著頭用僅剩的一隻眼睛凝視著纖細手腕上的鴿血石鐲子，那鐲子依然涼涼的。她抬起手在自己臉頰上碰了碰，涼意仿佛能透過皮膚通入心底去。
    為什麼……是涼的呢。公子的笑容，手掌和懷抱明明都那麼暖。
    難道是因為冬天的關係嗎？
    安樂將手縮回大氅裏的同時縮了縮脖子，像隻烏龜一樣抬起腿，緩緩地朝著回如意樓的方向走去。
    正月中旬的時候，公子一行人從登封回來了。彼時安樂正在屋子裏煮茶，公子沒回來這段日子她天天早起采了新雪回來和著嫩枝煮茶，煮了卻又不喝，熱騰騰地放著，放涼了就倒掉。連平日裏服侍的侍女都偷偷和別人說樂姑娘莫不是出去了一趟壞了神經，怎麼就看著有些癡癡傻傻的，結果這話被何東暉給無意間聽到了，直接將那嚇得哆哆嗦嗦的小侍女給結算了工錢扔出了如意樓。
    這會安樂將將煮好茶端起來，聽得身後似乎有人走過來。她舉了茶轉頭去看，正月裏的陽光不知怎的有些刺眼，安樂忙舉袖擋了下。換眼之後她那隻看不到的眼不知怎的總有些敏感，光，冷，熱，似乎都近不得。就這一擋袖間胳膊被人拉住，那人手勁有些大，捏得她胳膊有點疼，茶水也晃出去了不止一兩滴。
    安樂眼睛酸澀，有點想哭，可卻不是因為疼。
    “對不起。”
    她低著頭，沒看到公子是怎樣吐納出這樣一句話，也仿佛沒有聽到那句話。穩了穩手裏的茶水，胳膊輕垂下來。
    “公子……為什麼不接受樂樂的眼睛？”
    “……”
    “樂樂，把一半的世界都給公子了，公子卻不願見樂樂一眼，還將樂樂鎖起來。公子是生氣，還是嫌棄？”
    “我是生氣。”
    還在控訴的安樂沒料到公子會這麼直接地選其一並承認，有些呆地抬頭去看他。
    公子的眼神沉沉的，琥珀色和漆黑色讓看的人有些目眩。安樂覺得看不見的眼睛一陣刺痛，她抬手捂住了眼，緊接著就感受到公子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背上。
    “我是生氣，氣你過分在意我是盲人的事實，氣你不知會我就擅做主張，氣你……不愛惜自己，竟將自己的眼睛……也生生挖出送於別人。”
    不理會公子說到後來的沉痛語氣和微微的咬牙切齒，安樂兀自摳了其中一個詞去計較：“公子怎會是別人？”
    公子本氣頭上聽了這不著邊的話一愣，繼而皺了眉頭：“你究竟……”
    安樂卻仿佛想什麼問題想開了一般，遠遠地站開，將手中茶盞放下來，認真又帶些倔強地盯著公子：“公子不是別人，樂樂這條命都是公子的。而且，眼睛換也換過了，神醫已經離開了，公子就算不想要，也改變不了什麼了。還是說，公子嫌我麻煩，竟是連我想要分給公子的一片世界都不想接受嗎？”
    “而且公子不要說樂樂不愛惜自己，樂樂隻為公子這樣，為公子甘之如飴，讓樂樂不這樣做，才是要了樂樂的命！”
    公子許久不接話，聽她兀自說了這麼多，隻是直直看著她。良久，才換上無奈神情。
    “……你可還習慣？”
    安樂本是一鼓作氣準備頂回公子所有的詰問之類，大炮一樣突突突地說了半天卻沒聽到公子的回駁，而是這麼一句讓自己一愣的話。
    “我……”
    公子歎了口氣走近她，把手放在她頭上繼續問：“有沒有崴到，磕到，碰到？”
    安樂抿了抿唇，眼睛看向別處：“沒……有。”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手在她發頂揉了揉。
    “……有。”誠實答了之後像是怕公子會說什麼似的，安樂忙又為自己辯解，“那是在光線比較黑暗的時候，而且，我輕功這麼好，很快就會適應的！”
    這個時候門外忽然走來一個人，安樂抬眼去看，這人她當然認識，是她不在的時候隨公子去登封的薛柳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