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未停，風至今未歇，一盞孤燈，光亮還未及傳出門窗，便被黑暗吞噬，燈下，她一方黑紗覆麵，更顯得神秘莫測。地麵在燈光照耀下顯得有如湖麵般波光漣漪，滿屋子流轉著淡淡的酒香。
    男人自敞開的外門中跌跌撞撞走了進來，剛進內門，便一下子癱倒在地，掙紮起身，忽又滑倒重摔回地，再起再倒，滿地流光竟也占了他滿身。
    她起身，踱步至男人麵前，如神俯視蒼生般低望著他：“該結束了。”
    男人恍若未聞，仍是固執的撐地，起身，再摔倒，一直重複的動作，臉上竟也露出孩童望見想得到而又得不到的東西時的焦急。
    她心下一軟，決然側臉避過眼，牙一咬，舉著油燈的手一鬆，燈盞應聲而碎。一簇火苗，騰地躥了起來，立即又像是有生命般四散蔓延，伏在地上的男人，瞬間被火苗包圍，衣料沾火即燃，他驚呼著四處翻滾，火卻是越燒越旺，被他滾過的地麵門板柱子，也神奇的一沾即點。
    火苗越躥越高，不出一刻，屋內便已成為一片火海，陣陣焦臭味纏繞鼻端。她倒退兩步，站到唯一沒被火威脅到的屋中央，冷眼看著男人翻滾的動靜漸漸減弱，最後停息，一絲不動，撕心的慘嚎頓歇。
    她笑了，笑得淒切又輕鬆，燈油加烈酒，這場火夠大了吧，足以焚燒了過去，掩埋了將來，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濃煙嗆得她彎腰猛烈咳嗽起來，滾滾熱浪灼燒著肌膚，麵上黑紗邊角受熱卷曲。
    熊熊烈焰中，仿佛有個棕馬青衣的影子，提韁躍火跨過雪地，三分英氣，七分寒意的側臉閃過眼前，她呆滯的眼，突然間放出光彩。
    不能死，不能死，至少，不能死的這般窩囊，至少，至少能做點事，能幫到她的事。
    火勢蔓延，不時有木梁自頂上落下，眼看屋頂就要塌了，不容多想，她抬袖掩住口鼻，飛身向門外撲去，裙角帶起了一沿路的火星，撲到積雪中翻滾著滅了一身火，烤得枯黃卷曲的頭發在雪中‘茲茲’冒煙，將臉埋在雪中好一陣子，才消去那陣陣殘餘的炙熱感。
    房屋完全坍塌，火星爆裂四濺，煙塵在火光中衝天而起。她不再看身後火海一眼，兀自蹲在老梅樹下，漫長的等待。不知過了多久，坐下的雪早已融化，全身凍得麻木，一陣熟悉的‘噠噠’聲，穿透耳膜，撞擊在她心坎上，悚然驚醒，一張眼便看見那棕馬青衣的影子，帶著一片黑玉自胡同外飛速而至，轉眼已到了眼前。
    在不攔住他們，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腦中閃現出這個念頭，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個箭步衝到了道上，當中張臂攔住他們的去路。馬上之人一驚，猝然提韁，馬匹吃力長嘶立身，強勢收蹄，盡管如此，她還是免不了被高揚的馬蹄踢倒在地，右肩劇痛。
    一隻手，搭上她的右肩：“沒事吧。”
    她痛得冷汗直冒，連搖頭的力氣也無，低著頭，散亂的長發蓋住她的臉。但覺傷處有一股暖流，由那人掌心透過她的皮膚，痛感驟減，隨後猛地又是一痛，伴隨著‘哢嚓’一聲，她猝不及防，險些一聲慘呼脫口而出，又是反應極快的緊咬牙關。
    “好了，沒事了，還有以後別再做出這等危險之事，若不是馬蹄收得快，非從你身上踏過去不可。”
    她抬眼，從垂下的發隙間望出去，見她從旁邊下屬手中接過韁繩，一腳踩上了馬蹬，她莫名其妙有些心慌，一句話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姐姐，帶我走！”
    她抬起臉，額前散發滑自一邊，露出從眉梢至額尖的那枝墨梅。女子的動作頓止，其他人也似被定身一般，三分寒七分驚的眼神一齊落在她臉上。她毫不退避，挺直腰板，直視女子的眼。
    那雙眼中，有一個小小的她，漸漸地，有汪清泉從深底滲出，又折射出無數個她的影子，等她察覺，驀然一驚，那雙眼裏多了份相惜，多了份傷痛。
    女子看了她許久，久到含在眼中的淚都已蒸發幹涸，久到馬匹都開始不安的躁動。
    “記名長老！”
    “在。”
    “收入此女，納名入冊！”
    “是！”
    女子扶她上馬，飛身落在她身後，揚手一鞭，馬匹吃痛拔蹄疾馳。
    “你可知，這江湖不是你想入便能入，想出便能出得了的。”
    她道，我知。
    話音一落，再無回應，她懂得，她亦是懂的，隻聽馬鞭破空之聲，馬匹奔得更快，那座黑樓，越來越近。
    原來，江湖紅塵，不過一步之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