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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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我為東華閣裏的侍從們看生辰八字後,不知怎的其他宮裏的人也知道了,然後便不斷有人讓我看生辰八字……
我向來是不好交際,如今不得不為自己的“名聲在外”而無奈,最後隻好一一謝絕,勉強得來幾天清淨日子。
相對個人命運,我更關心國運和時運。
然而清淨日子卻沒有幾天——
“君上,翰林院學士謝大人又來了,而且一道來的還有……您的父親。”蝶衣匆匆進門稟告道。
果然我一抬頭便看到大哥謝淩皓和父親進了門。
這是大哥第三次來後宮了,盡管我已明確告知他後宮妃子不允許私下探望,都得經宮闈局允許報備方可。
“父親,大哥。”我朝他們微微致意,“請座。”
又對蝶衣道,“賜茶。”
他們此行的目的我並非不知。
大哥在翰林院的仕途並不順暢,尤其是太子監國後,大哥因為攥寫失誤被李永責罰,故而欲尋求我的袒護免受責罰。
“淩熙,為父許久未曾見你,你看去似乎瘦了不少。”父親端坐在下首,說得情真意切。
我微微笑了笑,“勞父親掛心了。”
我曾經瘦得皮包骨,父親都不聞不問,如今錦衣玉食,父親倒這般關心我,也著實令我感動。
見我並不再言,大哥神色有些急躁,“三弟,你如今是皇上的寵妃,等過幾日皇上來了你幫大哥美言幾句,也免得你大哥我受牢獄之災。”
父親也點頭說道,“是啊,淩皓畢竟是你大哥,也是我們謝家唯一入仕的,如今太子借機發難,他若真的入獄,便再無出頭的希望啊!”
見我不為所動,大哥愈發有些焦急,“淩熙,大哥知道你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但你是個聰明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應該明白的吧?”
父親亦應和道,“如今為父年老,謝家光耀門楣便得靠你們了。若你們兄弟倆一條心,這大夏朝堂何愁沒有我們謝家的一席之地?”
“為父本不願多說,你既是皇上的枕邊人,也應該多為你大哥謀個出路,翰林院皆是崔家的門生,並非長遠之地,禮部倒與你大哥頗為相宜。”
我平靜地喝了口茶,等他們將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才緩緩開口道,“攥評曆史,成則功在千秋,過則一朝殞命。若按先皇的秉性,大哥的‘奪位’二字便足以令謝家滿門抄斬。”
若不是崔良求情,加上李永不希望監國期間有異變,按李振睿的脾氣,大哥也是擋不住要受罰的。
“皇上對我有幾分寵愛,是因為我從不妄議政事,若我在太子監國期間橫加幹預,後果會是什麼?”
“功則賞,過則罰,大哥有此一劫也是命中注定。”
“淩熙……”大哥欲言又止,最後怏怏道,“你當真是打算袖手旁觀麼?”
大哥雖與我從小不親,但畢竟是一族,日後或許也有需要用到他的一天。
我沉吟了一會兒道,“我自是要‘袖手旁觀’的。”我特意強調了這四個字,又繼續道,“但皇上欣賞堅毅之人,若你能在獄中洗心革麵,在其他人之前將《夏史》剩餘部分編纂出來,不僅能將功折罪,加官進爵也並非不可能。”
大哥眼前一亮,“你是說像太史公一樣?”
我讚賞得點點頭,“我知道你在翰林院鬱鬱不得誌,但翰林院中多心浮氣躁之輩,此乃做學問之大忌。如今你身陷囹圄,無外力左右,自能有一番成就。”
“況且,有我在,你在獄中不會太過煎熬。”我平靜地說道,“……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門楣。”
父親似被我的話怔住了,大哥低著頭呆了半響,最後痛下決心道,“好,三弟,我聽你的。”
“淩熙,那一切就靠你了。”父親拍拍我的肩,似是寄予了很大希望。
我搖搖頭,“一切得看大哥自己的造化。”
大哥正了正神色,對父親道,“您放心,這次我一定會慎言。”
父親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見大哥已下定決心,我看向他問道,“大哥,若非皇叔和郡主阻攔保薦,你今日便會被押到大牢……現在你可願自行負荊請罪?”
大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意了。
既要博得賢臣之名,自要做好表麵文章,如此便無人再有異議,這一點相信大哥明白。
我又交代了幾句,終於目送他們離開。
其實也並非沒有其他辦法,隻是我不願意讓自己冒險而令李振睿失望。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曾經企盼父親待我如大哥一般,大哥待我如二哥一般,如今早已看透。若他們真對我有半分掛念,應當想到我前不久因莫才人之事令李振睿不悅,後宮本就不應幹涉朝政,如何還能再為大哥開罪?
罷了,謝家與我不過一個稱呼。
我掛念的隻是母親。
聽說她病情有些好轉,我心中甚慰,至於謝家——我不知能否成為我的助益,但決不能成為負累,否則我寧可斷臂求生。
茫茫人世間,我所能依靠的,也隻有自己。
當日,大哥負荊請罪,主動進了天牢,在獄中痛悔失職,寫血書一封上奏皇上,祈求嚴懲,令不少大臣動容,太子也不再嗬責,命其好好在獄中反省己過。
此事一了,我所關心的便隻有李振睿何時回宮。
他雖早就書信一封告知我何時能到金陵,但我仍不免牽腸掛肚。
想到他明日將回來,心中便翻湧著無法抑製的激動,即便早早入睡,卻一直無法入夢。
外麵雨聲漸起,更是讓我難以入眠,便點了燈打算看會兒書,看累了便自然容易睡了。
不想剛看了沒多久,房門便被推開,我正詫異是誰這般沒有規矩,看清來人卻驚喜出聲,“子軒,你怎麼回來了?”
想也沒想便放下了書有些氣息不穩地走向了他。
他脫下了身上披著的鬥篷,快走幾步將我擁入懷中,“實在等不及明日,朕隻想早些見到熙兒。”
他的身上還有些濕,看著我的眼卻很是溫柔,“熙兒可有想我?”
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一別數月,恍如隔世。但再見到他,卻隻有滿足。
我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用實際行動將答案告訴他。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當真沒錯,雖隻有幾月未見,思念之酒卻越發醇厚,令我們在床笫之間都失了分寸,不知折騰到多久才疲累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他依舊早早地起床,開始在侍女的服侍下準備早朝。
看著新來的宮女係了兩次還未把如意合歡扣給係上,我忍不住起身,將之接了過來。
“我幫你,這扣子設計精巧,難怪這小丫頭不懂呢!”我笑道。
“那你怎麼懂的?”他好笑地看著我,順勢摟住了我的腰,在我的頸間落了個吻。
站立一旁的侍女則紅著臉知趣地紛紛退出了內殿。
“若是日後天天有熙兒幫朕更衣,那真是再好不過。”
“我在一旁看了兩次,大概知道了些。”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微微側身躲開他的磨蹭隻道,“係的不好,皇上可莫要嫌棄。”
“朕永遠不會嫌棄。”他的聲音略有些暗沉,我連忙三下五除二將扣係上。
“好了,皇上可滿意?”我指指鏡中已穿戴整齊的君王,瞥到自己隻剩一件鬆鬆垮垮的寢衣,身上還有很多可疑的痕跡,便紅了臉,快速地移開了身。
“非常滿意。”李振睿點點頭,忍不住又在我唇畔廝磨良久,直到萬公公端了我的例行調理湯藥進來。
“朕上朝了,熙兒累的話再歇會兒?”
我點點頭,有一絲甜意和一絲不舍,拉著他的衣角不肯放,嘴中卻道,“好,皇上快去吧。”
他無奈地看著我的手,卻也舍不得扯開,“熙兒,朕一下朝就來看你。”
“好。”我朝他微微一笑,卻依然不肯放手。
明明昨夜已將幾月來的思念補盡,此刻隻暫別一小會兒便開始不舍。
我嘴上說著讓他快去上朝,手卻牢牢攥著他的。
而他亦隻笑著看我,看得很是仔細,仿佛已將我從裏到外看了許多遍卻依然沒有移開目光,直令我愈發不好意思抬頭看他。
明明不發一言,卻勝似千言萬語。
若有一日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後一日這般恩愛,我絕不會放開他的衣角。
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我終於還是地鬆開了他的手,隻輕聲道,“夫君早點回。”
“好。”他點點頭,溫柔地看了我一眼,又囑咐了一聲,“別忘了喝藥。”
“恩。”我笑的甜甜的,為他的體貼而心中充滿著暖意。
在我戀戀不舍的眼光中,他終於邁開了腿走向門外。
然後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朕前些日子令穆太醫幫你調理身子,他可有為你開什麼好方子?”
我略有些尷尬道,“穆太醫倒是來求見過我,隻是被我打發了。”
他一聽我的話,並沒有太多驚訝,隻無奈道,“穆太醫師承自白翁,是白翁親自舉薦的,想來絕不會差,你若有空便讓他瞧瞧,好好地調理下,朕也放心。”
“好。”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不能再拒絕了,讓穆彬幫我調理身體的同時也順帶看看為何過了這麼久還未有孕。
“聽夫君的。”我的心似揉成了蜜。
他轉過身似是要往回走,最終還是忍住了,隻溫柔地對我笑,然後便快步離開了。
我微有些悵然若失,偌大一個東華閣,失去了他仿佛卻失去了一切,連床榻都變得冰涼起來。
對侍立一旁的萬公公揮揮手,“本君還想再歇會兒,這藥讓蝶衣先拿去溫著,晚些再喝吧。”
萬公公亦心領神會,“奴才告退,”便低下頭緩緩退出了。
我重新躲進被中,想汲取些暖意。
待身子漸漸暖起來後才起身洗漱穿戴。
昨夜雖累,卻睡得極好,此刻已無心再睡,一邊用膳一邊著蝶衣請穆哥哥過來。
“微臣穆彬,參見南山君。”遠遠地有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跪在麵前,我連忙起身,將他扶起來,“穆哥哥來了?快請坐。”
我與穆彬十多年的交情,本無需這些虛禮,然而穆彬一直堅持“君臣之禮不可廢”,我便也隻好由他了。
“穆哥哥用過早膳了嗎?”
他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出來的急,沒來得及吃。”
“是我不好,早知道應晚些再叫穆哥哥的。”我有些自責,連忙命蝶衣重新布置了碗筷,讓他與我一同用食。
他擺擺手,“這……不可不可。”
“沒關係,穆哥哥不是外人。”我笑道,然後對他眨眨眼,“你放心,這裏都是我的心腹。”
穆彬這才放鬆了些神色,開始叫我小熙,從我們相識起他便這麼叫我。
我們一邊用膳,一邊閑聊,就像回到過去。
穆彬打趣道,“聽說你近日還替人算起了命?”
我忍不住有些發窘,“穆哥哥你也取笑我。”
昨夜被李振睿取笑了很久,現下輪到穆彬了。
穆彬掩住笑,感歎道,“你自小天賦高、領悟力強,又喜歡鑽研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想來這些也極對你胃口。”
我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沒有反駁,“深宮寂寞,打發時間罷了。”
說到此處,穆彬也漸漸收住了笑容,認真地看向我道,“小熙,你知道我進宮為醫是為了你,所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你不是孤身一人。”
入宮四年多,這樣的話卻是第一次聽到,不是出自我的父親和兄長,而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穆彬。
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了身邊有親人的滋味。
我感動地朝他點點頭,“謝謝穆哥哥……你一直都在幫我……若沒有你,衛鳴的事也不好辦,還有我的身體,也多虧你上次幫我調理……”
想說的話太多,反而說得有些斷斷續續,但穆彬聽得很認真,也笑得很溫暖。
良久他才突然問道,“你這次為何突然改了主意打算讓我來醫治?”
“誰讓你是白翁的親傳弟子。”我微笑道,“皇上向我舉薦了你幾次,我若再推辭反而奇怪了。”
“這倒也是,如此那我們也可堂堂正正往來了。”穆彬愉快道。
“不過還是要小心。”我提醒道,“上次衛鳴的事皇上知道有我的參與,衛鳴的藥方穆哥哥可千萬不要露餡。”
穆彬點點頭,“你放心,不會有問題的。”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一臉關切地問道,“倒是你,似乎又瘦了些。”
我微笑應道,“許是這段日子鑽營玄學有些疲累吧。”
穆彬不認同地板起了臉,有些恨鐵不成剛,“你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你本身便體虛,如今越發不當回事了。”
說完便拉過我的手開始把脈,期間一直皺著眉,然後才慢慢鬆開。
“怎麼樣,無大礙吧?”我隨意地問道。
穆彬默不作聲,打開藥箱開始為我寫方子,然後交到我手中,“這是調理你身子的,每日服用兩次,不出一個月便可以了。”
我不由苦下了臉,“又要喝藥麼,我每日都喝那紅蘇湯還不夠?”
“紅蘇湯雖有滋補之效,但主要也是與孕胎和產後有利,你如今是體虛疲乏,還是要開些更對症的藥方。”
我隻好認命地接受,又想到一直盤旋的心事,忍不住問道,“穆哥哥,我現在可有孕象?”
穆彬微微一愣,搖了搖頭。
心中一陣失落。
距我滑胎已近五個月,而我又時常與李振睿同房,怎麼會……
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穆彬寬解道,“孕事全順天意,不可強求。況且你之前傷了元氣,一時半會兒懷不上亦是正常。”
穆彬說的不無道理。
我這才放寬心,接過蝶衣端來的紅蘇湯欲飲。
穆彬看著我手中的湯藥問道,“這便是紅蘇湯了?”
我點點頭,“是啊,你師父親自開的方子,我已服用了許久。”
“紅蘇湯倒確實不錯,這其中有許多名貴的藥草,普通官宦人家尚且用不起,像你這般日日服用,可見皇上多麼寵愛你。”穆彬感歎一聲,又打趣我道,“不過你過去總嫌藥苦,如今倒這般聽話。”
我對他微笑道,“還好,不算太難喝。”
穆彬露出一副讚歎的表情,然後微微有些皺眉,低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麼。
突然他抬起頭問道,“這紅蘇湯的味道如何?”
我不知道他問的何意,據實回答,“味道甘甜,略有些酸。”
他的眉突然皺了起來,眼神複雜地看向我,“小熙,能給我看看這湯藥嗎?”
“好。”我不在意地將藥遞給他,不明白這藥有什麼問題。
自從小產後我日日飲用,自覺比之前好了不少。
穆彬端過藥,在鼻尖聞了聞,又淺嚐了一口,神色愈發凝重。
我開始有些緊張地問道:“穆哥哥,這藥怎麼了?我喝著並無不妥啊。”
他放下藥,語氣有些沉重,“若你隻是尋常男子,這藥確實是極好的;可若你隻是尋常男子,便也無須用此藥了。”
他說了長長一句,我卻聽不太懂,急道,“穆哥哥,你別和我打啞謎,這藥到底怎麼了?”
“小熙,這藥會致人不能受孕。”
我睜大了眼睛,難以消化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
我搖搖頭,難以置信道,“白翁開的藥,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穆哥哥,你是不是弄錯了?”
這一刻我真的非常希望是穆哥哥學藝不精,弄錯了藥方。
“小熙,你還不信我嗎?”穆彬反問道。
是啊,麵前的人是穆彬,我與他一同長大,他怎麼可能騙我。
我連忙搖搖頭,“不是,我怎麼會不相信穆哥哥呢。”
他這才稍微好受了些,解釋道,“紅蘇湯味極苦,對孕中之人本是滋補佳品,但你的紅蘇湯中多了一味極其隱秘的藥,這味藥不會傷人性命,對你的身體也無大礙……隻是,不會讓你有孕。”
我後退了一步,脊背冰涼。
“你有白翁的藥方嗎?讓我看一眼便知。”
我愣了愣,已無力再說話,隻能苦澀地搖搖頭。
“如此便不能肯定是藥方的問題還是事後有人蓄意添加的了。”穆彬苦惱地歎息。
藥方是太醫院眾人都看過的,當時無人提出異議。若藥方沒有問題,便可能是有人蓄意加害。
從我知道有孕那天開始便服用至今的紅蘇湯,其味道一直未曾有變化。若有人要加害,豈不是從宮外便開始加害我了嗎?
一想到這,我心頓時不可控製地劇烈跳動了一下,不可能,絕不可能。
心中模糊有了一個答案,但我希望是後者。
我平複心緒,對穆彬道,“穆哥哥,此事有些蹊蹺,可否請穆哥哥幫我查一下,但切忌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這個自然,事關你的事,即便你不說,我也會去查的。”穆彬點頭應承。
“謝謝穆哥哥。”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穆彬拍拍我的肩,叮囑了我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他離開後,我呆坐良久,直到蝶衣在我耳邊問道,“君上,是否需要我再去查查?”
“不用。”我有些吃力的坐起身,重新趟回榻上。
“那這藥……”她指指放在一邊的藥碗,問道。
“倒了,但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提醒道。
“是,君上。”蝶衣端著那碗紅蘇湯走到了院子裏,將藥倒在了一邊的梨樹下。
藥汁染黑了青綠的嫩草,藥香仿佛長了翅膀鑽到我鼻尖。
我壓抑不住胃中不斷翻攪的惡心感,一陣又一陣嘔吐。
房中仿佛都是紅蘇湯的味道,讓我愈加鬱結,最終還是決定出門吹吹風,理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