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全文)櫻花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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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執壺,斟酒,行雲流水般劃過,白色衣袂舞動,如玉般晶瑩剔透,圓潤修長的指輕輕舉杯,送入淡粉薄唇。
    一縷清亮入口,唇舌泛起辛辣,一直竄到眼中,黑如幽潭的眸,浮現朦朧水霧,遮住其內淡淡地哀傷。
    喉結滑動,酒入喉,微冷的身體似乎有了暖起來的感覺,然而,僅僅是一閃即逝。身,依然冷,心,依然痛,但卻永不會麻木。
    “浮生,浮生,你終是若夢啊……”低沉的呢喃帶著無盡的意味,似悲、似痛。宛如歎息的尾音,在空氣中震動一抹淒涼。
    “熹,你看,垂柳又發芽了呢。”抬眼,一縷碎發遮住狹長的眼角,更添眼底的黑沉。
    河邊垂柳搖曳生姿,如青煙,似綠霧,舒卷飄忽。
    恍惚中,浮生似乎看見兩個青蔥少年在柳林裏追逐玩鬧。
    “明熹,再不還給我,我就生氣了。”白衣少年踩塌一地青草,兩頰通紅。
    藍衣少年揚著手裏的玉佩,笑得陽光燦爛:“送我了,送我了,浮生不要小氣。”
    白衣少年扯下一枝垂柳,氣惱的道:“我爹說,那是將來送給媳婦的,不能給你。”
    “我這裏也有送媳婦的,跟你換。”一串剔透的瑪瑙手鏈在陽光中劃出璀璨的軌跡,落在白衣少年腳前。
    春秋轉換不知幾度,昔日的少年已成青年。
    依然是柳樹林,藍衣青年擁緊白衣青年:“浮生,浮生,等我回來,送你一場繁華。”
    白衣青年的視線投到搖曳的垂柳上,聲音飄渺:“繁華若夢,到頭一場空。我,隻要你就夠了……”
    藍衣青年的笑容依然是陽光燦爛,神采飛揚:“繁華若夢,浮生若夢,都是若夢,但我顧明熹都會牢牢抓住,不讓你們變成夢!”
    煙花三月,漫天舞動的柳條兒逐漸模糊了藍衣青年遠去的背影,逐漸迷離了白衣青年清澈的雙眸……
    景依舊,人已非。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一滴淚珠兒落在酒杯裏,濺起圈圈漣漪,浮生舉杯,一口盡飲。
    纖長的睫毛如蝶翼微顫,在陽光的照耀下,可見其上閃動細碎的光點。手腕上一串血紅瑪瑙,折射著殘陽般的光芒。
    一葉輕舟隨流而下,浮生白衣勝雪,隻影獨酌,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淡淡地光暈,一股千年孤獨的暮色,從這身影上透出。
    舟停,舉步下船,沿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路線步履急促,就像歸家的遊子,回巢的乳燕。
    綠色的草汁在白色鞋麵上肆意塗抹,渲染出點點翠綠,想以此告訴踐踏過它們的世人,縱使一株雜草,也有它的尊嚴。
    視線中,闖入大片的粉紅,急促的腳步頓了頓,繼續前行,隻不過輕緩了些許。
    櫻花燦爛,緊緊簇擁,如緋色的雲海。成林的櫻樹圈住了一座青石切成的墳墓,在漫天櫻花叢中倍顯沉重與孤獨,就像一段曆史的截影,凝固了時間,蕭瑟了空氣,蒼涼了氣息。
    一瓣櫻花落到青絲上,粉白配上墨黑,本該美豔的顏色,因環境使然無端的變得淒迷。浮生唇角勾出溫柔的笑容:“熹,我來了。”
    放下包袱,浮生晶瑩的手指緩緩劃過墓碑上的刻痕,輕柔的碰觸,宛如撫摸情人的肌膚。淚水瞬間迷離了眼,朦朦朧朧中,好似看見了那張總是笑容燦爛的臉。
    “浮生!浮生!我做了副將,許你的繁華正在展開,我要在這片繁華中築造殿堂,把你藏起來。”依然是藍衣覆身,依然是笑容燦爛,隻是被紅塵歲月洗禮後,更顯穩重。
    被擁入分別兩年的懷裏,鼻端縈繞著成熟男子特有的氣息,浮生雙眼微潤:“那你可要把我藏好了,別讓人覬覦去了。”
    一語成真,一語成真啊……
    晶瑩剔透的淚珠成串滴落,滑過消瘦卻依然瑩白的臉龐,濕了地麵,卻轉瞬被泥土吸收,徒留點點濕痕,頑強地證明它曾存在過。
    但,一抹濕痕又能堅持多久呢?它麵對的是廣袤無垠的大地,是不可違逆的存在,小小濕痕隻能是轉瞬寂滅。
    微風吹過,紛紛揚揚的櫻花打著轉兒的在空中飄飛,似乎不願落地成泥,奈何,自然威力不可抗,終是劃著淒豔的弧度跌落地麵,努力展現最後一絲色彩。
    那一年,三月春風惹人醉,桃花隨風飛。
    因忙碌而顯憔悴的明熹非要帶他去觀景,他本不想去的,本不想去的,著實不該答應去的……
    浮生趴在墓碑上默默地流淚,淚珠兒在墓碑上劃出道道水痕,侵了進去,想與它的主人相會、相溶……
    爛漫的桃花映麵,洞簫一曲桃林繞,引來清脆的掌聲,浮生回頭,淡淡一瞥,微微勾唇,以示謝意。
    這一回頭,這一眼,這一笑,是浮生終生的悔恨。
    此後,傾了繁華,碎了殿堂,遺失了愛人。
    “你若不從,朕便殺了他!”充滿威嚴的聲音,從那高高在上的人口中溢出。
    他的熹,滿身鮮血軟倒在地,身邊是虎視眈眈的侍衛,手裏的刀劍反射森冷的寒芒,還有熹逐漸冷卻的鮮血。
    燦爛的笑容不在,雙眼充滿了不甘的恨意,他的熹,用盡全力嘶吼:“浮生,我縱然身死,你也不許答應!”
    高高在上的人揚手,一個侍衛就揚刀,森冷的刀芒閃過,血光迸現中,他的熹,左臂與身體分離,綻放的血花妖豔如曼珠沙華。
    他的熹,沒有慘嚎,沒有求饒,隻是死死地看著他,仿佛這一眼能將他收入眼底,藏進心裏。
    猙獰的猩紅刺痛了浮生的眼,刺傷了他的心,血,在腹腔裏一滴一滴的往下落,他跪倒在那人的腳邊,淚水肆虐,卑微的乞求:“不要傷害他,求您……”
    “從還是不從?”那人宛如在狩獵,俯視的眼,帶著獵人看見獵物才有的灼灼光芒。
    胸口是窒息的痛,溺水般的難受,浮生覺得渾身發冷,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在一聲悶哼中,他回頭,悲痛欲絕的發現,他的熹,再也沒有手臂了!
    “熹!”他手腳並用的爬過去,卻被身後一隻腳牢牢踏住腳腕,兩人相隔不過一丈,彼此卻再也無法碰觸,中間短短的距離變成了天人永隔,一人掙紮在人間,一人獨自走向輪回。
    “熹!”
    撕心裂肺中,指甲崩斷,雙手在地上劃出道道血痕,一如他傷痕累累的心。
    “浮生,對不起……來世,我再尋你……來世,我不要繁華,隻要你……”
    他的熹,被鮮血浸泡,在地麵上渲染出一大團觸目驚心的血紅,妖冶的就像閻羅筆下的朱砂句號。
    順著墓碑滑坐,將幾樣瓜果擺在墳前,浮生自懷裏掏出一個藍花小瓷瓶:“熹,我好想你……奈何橋前,你可有等我?”
    唇角微微一勾,明媚的芳華可與櫻花媲美:“遲了三年,你可有等急了?”
    仰頭,眼角滑落清亮的水滴,滿目的櫻花如海,好似記憶中那張燦爛的笑臉,瓶口對準唇,緩緩傾倒,辛辣苦澀的液體入喉,浮生微微蹙眉,隨即又鬆開。
    “我不是故意來遲的,前些日子才知爹爹已經故去……我不能害了你,再害家人……”
    空瓷瓶跌落地上,滾了幾個圈,停在幾片殘破的花瓣旁,想與芬香作伴。它豈知,芬香不過片刻,轉眼就會化為春泥。
    臉頰在墓碑上蹭了蹭,眼角掃到一株雜草長在墳墓邊,浮生起身,拔掉了雜草,腹內突然升起了一股劇痛,又是微微蹙眉,隨即鬆開。
    突兀的,起風了。
    浮生抬頭,視線被一場櫻花雨填滿,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漫天漫地粉紅,讓他沉醉其中。揚手,接住一片花瓣:“你們可是要隨我同去?”
    “也罷,也罷,那就同去吧,嗬嗬……”
    飛揚的櫻花,一旋轉,一飄忽,都劃著淒美的線條,為它們短暫的繁華跳動離世的舞步,舒展生命中最後的美麗,風吹樹林,奏出悲涼的挽歌,沙沙聲中,譜出悲慟的鎮魂曲。
    “浮生!”匆匆趕來的男人,少了那份高高在上,多了一份憂傷。
    漫天花雨,落英繽紛,浮生笑容燦爛,百媚叢生,唇角一縷血絲滴落白袍,渲染出的紅色逐漸擴大,淒美的紅,比之櫻花豔麗。
    帶著明熹最喜歡的笑容,浮生往後倒下,仰臥在粉色花瓣上。
    花瓣雨飄飄揚揚,落在他的身上,臉上,遮住了那雙失去生氣而空洞的眼,凋零的櫻花舒展著淒楚的美麗鋪滿他全身。
    繁華落盡,隻餘悲愴。
    “……浮……生……”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男人恍如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失魂落魄的跌坐在草地上。
    十日櫻花作意開,繞花豈惜日千回?
    昨宵風雨偏相厄,誰向人天訴此哀?
    忍見胡沙埋豔骨,空將清淚滴深懷。
    多情漫作他年憶,一寸春心早已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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