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些天的追殺生活太累，又或許是因受了傷失血過多，這一夜幸村睡得極其安穩；他甚至還很難得地做了一個美夢，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遍地都盛開著不知名花兒的草原上。
    晨露安靜地凝結在草葉上、蘆葦上，像是誰遺忘的淚珠。
    初升的太陽溫柔地映照著江潭水澤，蘆葦叢中飄來艄公嘹亮的歌聲，幸村睜開眼，迎麵而來的是帶著水汽的清新空氣。
    “吃點東西吧，一會兒有渡船過來，我們從這裏可以一路南下到江南。”手塚從行李中拿出一點幹糧遞給幸村。
    “謝謝公子。”幸村淺笑著道了謝，接過手塚遞過來的幹糧。
    “你可有去處？”手塚剛問出口，忽又想起他昨晚的落魄樣以及他的特殊身份，隻覺得自己問錯了話，便低下頭不語。
    據手塚所知，其實魔教與中原眾教派之間並無甚太大瓜葛，若要說真有，那也是十多年以前的恩仇了；隻是最近江湖上似乎又對魔教立海派有不少怨言。
    “小時候我聽父親講過江南，他說江南的女子柔情似水，江南的水比我們草原上的天空還要美，江南有小橋流水人家，江南還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我還記得父親給我唱過一首《采蓮歌》：‘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幸村有些激動地說道，放佛他現在就陶醉在那風景如畫的江南。
    手塚沒想到他會這麼豁達，困境並沒有讓他失卻對生活的熱情，他依然可以像個單純的小孩那樣向往著那些美好的事物。
    手塚看著他因興奮而略帶紅潤的臉，不忍打擊他的熱情，便溫柔地淺笑著說道：“嗯，江南的風物的確不錯，不過現在已過了采蓮的時節，不過你若喜歡，卻也可以去江南看看殘荷，那也是別有一番風韻。”
    “那——公子也會和我一起去麼？”幸村微微偏著腦袋，閃動著寶藍色的眼瞳，溫柔地望著手塚問道。
    手塚看著那雙美麗的眼睛，心下竟不忍說出回絕的話語。隻是自己確實情非得已，不能流連途中風景，忘了歸家大事。
    手塚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眼睛，不再去看那雙迷人的藍色眼瞳，遠處的山色在江麵水汽氤氳的襯托下，顯得迷蒙而空靈。
    手塚淡淡回絕道：“我去不了，家中有事，不能耽擱。”
    “那我一個人去豈不無趣？”幸村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色，低聲咕隆道，“而且我初來中原，人生地不熟，能往哪裏去呢？”
    “你——”手塚埋頭略微沉思，見他孤苦伶仃，又身負重傷，便從袖口取出一袋碎銀，放到幸村手上，道：“我家中確實有大事發生，所以我才連夜趕往家中。這些碎銀足夠你在小城經營一份生計，江南雖美，但亦是江湖人聚集之地，你這身份不宜在那繁華地久留。你若是看完江南美景，便去尋一處偏遠之地好好過日子吧。”
    幸村低下頭，手塚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孤獨和悲傷，一時亦不知如何安慰；半晌，幸村方抬起頭，一雙憂鬱的眸子直視著手塚，低沉著聲音問道：“公子是嫌棄精市是魔教少主，所以才不願帶我同行麼？”
    手塚盯著幸村寶藍色的眼睛，誠摯地回答道：“不是。我家中確實有事，爺爺要我速速回去；不帶你同行是因為此次回去，我家中會有不少武林豪傑，他們——”
    手塚想了想，不知該怎麼說出口，卻聽見幸村接著說道：“公子是因為顧及他們會排斥我、中傷我，才不願帶我同行麼？”
    手塚微微驚詫，繼而沉吟一聲，點了點頭。
    幸村舒展緊蹙的眉頭，溫柔地笑起來：“公子真是個獨一無二的善良的中原大俠。”
    手塚被他這一長串形容詞給逗得哭笑不得；清晨的陽光灑在幸村的笑容上，讓手塚覺得坐在眼前的並非江湖口中萬惡不赦的魔教弟子，反倒像是從天上降到人間的精靈，單純而美好。
    “那這些碎銀你收下吧，渡船很快就要到了。”手塚看了看漸行漸近的木船，對幸村說道。
    “多謝公子好意。精市雖為立海弟子，但也知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做‘無功不受祿’，你的銀子我不能要。”說罷，將那袋碎銀推還給手塚。
    手塚有些頗為無奈的笑道：“這話不是這麼用的，你在中原，又沒有親人朋友，沒有錢財怎麼過活？”
    幸村笑道：“若是公子真心有意幫助精市，那就帶我同行吧？精市一定聽公子的話，絕不給公子惹麻煩。”
    說著，兩手緊握住手塚的手，一臉期待的看著手塚。
    “可是，你這樣子——”手塚有些苦惱。
    “嗯，要不這樣吧，我偽裝成無家可歸的盲女，他們不就懷疑不上我了麼？”幸村為他這個絕妙的點子感到無比興奮。
    手塚心下雖不想多生事端，但看到幸村那單純的笑容，卻又不忍再次拒絕。於是，便說道：“若是你不覺得委屈，那你就跟著我一起吧。”
    “真的可以嗎？太謝謝公子了。”幸村抱著手塚的胳膊，滿臉歡心地說道。
    手塚看了看眼前這純真的笑容和那雙幹淨的藍色眼睛，真的很難眼前這孩子氣的少年和江湖上流傳的那些作惡多端草菅人命的魔教教徒想象在一起。
    渡船漸漸泊近蘆葦渡口，手塚站起身，對還坐在地上啃著幹糧的幸村說道：“渡船到了，我們趕快上船吧。”
    幸村將幹糧一口塞進嘴裏，忙起身跟上。
    手塚看著那鼓起的腮幫子，會心一笑，跳上了木船。
    陽光從山穀斜照在江麵上，木船倏忽蕩進蘆葦叢，遠方像是有誰在淺淺的反複吟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