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一修就是三四日光景，人手不夠又是抓的百姓來搶修，沒個精通河道方麵的人來指點，隻是拿著縣太爺派下來雜亂不堪的料，學著那三個工匠的模樣胡亂地往江邊堆砌。
    那一日晌午，村裏幾個農婦像前幾天那樣帶了吃食來送飯。
    村裏剛遭了水災，農田被淹，開春播的種全泡爛了，村長正讓人進城低價收購多餘的種子，全村上下百來口這些日子全都靠著那幾袋糧食度日。
    飯食隻是一碗飄著幾根爛菜葉的清粥，這已經是全村拿得出手的最好東西。
    由於這幾日入腹的都是這種清可見底的粥水，雖然肚中饑餓，胃部絞得有些疼痛，阿軒也著實沒啥胃口。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這粥已成了能活下去的唯一憑借，他一閉眼如同喝藥一般幾口灌入口中。
    清粥那種淡配著野菜的苦澀一股腦從喉頭衝上腦門，令他眼角都溢出幾滴淚水。他抹了抹眼角，不禁苦笑，感歎自己真是被養的愈發嬌貴了。
    小時候在冷宮這般的食物都是好的，好歹這粥裏還有點米粒和野菜，五歲那年自己可不是連樹根都挖過。當初都受得了苦，而今怎麼受不得了？
    許是憶起小時光景，於是那個改變他一生命運之人的臉就這麼在他腦海裏浮現。
    薄情的唇，透著冷意的眼睛，還有麵對自己總是皺著的眉頭。
    不知為何，北宮殤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如同早已鐫刻在他心裏一樣，此時不過是仿著記憶複製了一份，在腦海中升騰起一個立體的影像。
    一圈漣漪，細小卻綿綿密密。
    他的心湖亂了。
    正當他暗恨自己竟還在想北宮家的人時，一陣不甚清晰的馬嘶聲驚醒了他。
    抬眼看去，隻見遠處有一隻壯觀的隊伍正往這邊來。
    這隻隊伍百十來人，披甲執銳，腳下步伐整齊有力，儼然是隻訓練有素的軍隊。隊伍最前的八人肩扛大旗，旗麵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迎風招展。
    這八人後麵十來個做騎兵打扮的人，他們簇擁著一名穿油亮皮甲，身披大紅披風的武將。
    江堤這邊的眾人何曾見過這般陣仗，停了手中活計，兩眼發直看著那隻隊伍過來，滿臉畏懼和震驚。就連那些平日耀武揚威慣了的官差此時也腿肚子打哆嗦。
    這隊人馬很快停在眾人麵前。
    那武將和一眾兵士胯下的馬許是見了這麼多陌生人，無不噴著響鼻，腳蹄刨江邊沙土。
    處於正中間的武將並不開口，他身邊一位副官厚重的聲音震得靠近的幾人匍匐在地上：“你們誰是這邊主事的？”
    那官差的頭兒素日裏也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他的頭緊緊貼著地麵，恨不能連著身子都鑽進去。
    他身旁幾個手下偷眼看那發話的人，那人見沒人應答，臉上一片陰沉，顯然已是憋著一肚子火氣。
    未免池魚之殃，幾人忙推了把埋頭裝鴕鳥的頭兒，用力過猛，他整個人栽過去，翻了個跟頭才停下。
    他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看到的就是上頭煞氣沉沉的眾人，下得臉色灰敗。
    那副官再度開口問道：“你就是主事的？”
    “回……回大……大大……大人……小人……人是……江……江城……縣……縣……”這個差役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那個副官顯然沒有極好的耐心聽他說下去，厲喝道：“我問你話，你直接回答是和不是，再有囉嗦軍棍伺候！”
    “是……是……”
    “你可是江城縣縣太爺柳昌派來管修江堤的頭兒？”
    “……是……”
    副官又問：“那可是你教唆了人傳出的謠言！”
    差役哆嗦著身體，道：“沒……沒……沒啊……”
    他著實不知道什麼謠言，實在不解這位軍爺問話的用意。
    阿軒從開始就在打量這群來曆不明的軍人，此時也對他們口中的謠言渾然不解，也不知這到底是何緣故。
    副官道：“那你可知到底是誰傳的謠言？”
    “不……不知……知……”
    “真的不知！”副官本就嘹亮的聲音徒然高了幾度，驚嚇過度的差役被他這聲勢立馬昏死過去。
    這時那沒開口的武將用他冷冷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他的聲音好似金戈利器，帶著發號施令的果斷和戰場上的煞氣，道：“其他人有知曉的嗎？”
    眾人縮縮脖子，隻感到冷颼颼的好似陰風刮過。
    武將見沒人應答，又道：“傳令下去，把這群人押回村子好生看管，若有反抗，殺無赦！”
    他發完令，一牽馬韁帶著八九十人的隊伍往小村的方向而去。
    阿軒等人被剩下的十來個兵，不論百姓還是差役都如同雞鴨一般捆了繩子押送回村子。
    等到這群男丁和著幾個村婦被槍指著脊梁骨一路押送回，隻看到在村裏一塊空地上擺了一張太師椅，那個武將被他手下士兵眾星捧月般包圍坐在那裏。
    在他們前麵是同樣被捆成一堆的老弱婦孺。
    兩方人看到親友家人，無不眼冒淚花，滿腔熱意無處傾訴，隻是眾人像是約好一般，沒有人出口說一句話，隻有間歇地聽到幾聲壓抑的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