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帽子胡同的時候，月上當頭。
    蕭旭走了，北宮家倆兄弟順著街道一直朝前，也不拘它個方向，彼此心意相通地並不急於回宮。
    街道上很是冷落，那個年代朝廷還未取消宵禁，除了元宵等重大節日，平日裏一入夜各行各檔除了花街悄悄地接些客人，一般小門小鋪都是早早收了門麵，連一向繁華的帝都也不例外。
    有個商旅像是趕著宵禁的時候進得城來，他急匆匆地跑到一家很小的客棧前，叫門。那客棧門開出來，露出一線光亮，旅客進得門去，看著應該是要投宿。
    北宮殤笑，“看時辰，不如我們去那家客棧吃點宵夜。”
    “好。”
    進了客棧才知裏麵根本還未打烊，有三個醉漢喝得晨昏不分正在角落裏吆喝劃拳。那商旅匆匆用過飯就上樓去了。
    倆兄弟也沒點什麼菜式，隻不過是幾道糕點加一壺清茶。
    茶味很淡，微微發苦，不是什麼好茶。
    北宮殤為弟弟夾了塊玫瑰酥：“記得你小時候最愛這個。”
    北宮凰淺嚐一口，皺皺眉，放下筷子發誓絕不咬第二口。
    “不好吃？”北宮殤夾一塊自己吃了一口，“似乎是甜了些許，不過也無甚大區別。”
    “有區別。”北宮凰眼簾微垂。
    “你還記得小時候玫瑰酥的味道？”北宮殤認真問他，黑眸中沒了平日的乖戾和陰狠。
    對座的弟弟已經長大，八年前還是個隻到他腰間的娃娃，更遙遠的……當年冷宮中，還隻是個弱小的一碰就會碎的琉璃兒。
    他記得當初的第一眼，小小的孩子，穿著一件破夾襖，趴在雪地裏挖院子裏枯了的老樹根。而今，他早已不記得那時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戰勝了一向堅韌的理智把這個需要人嗬護疼愛的孩子抱回東宮。
    這個孩子打亂了自己的儲君路。如果沒有那處冷宮，沒有這個孩子，或許現在的自己還在龜殼裏縮著，做自己的庸才太子，十年磨劍，終將一朝位登九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可是現在，皇帝處處針對自己防範自己，前途慢慢，披荊斬棘。
    若是當初自己親手掐死懷中脆弱白嫩的脖頸，是不是自己就會輕鬆很多。
    北宮殤看自己的手，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殺過人，可是從來沒有殺過幼童。
    “你在看什麼？”北宮凰問他。
    “沒……”
    “我記得……”
    “嗯？”北宮殤看他。
    北宮凰的手擱在腿上，桌子下這雙手細微的絞著，瓷器般美麗的臉龐上滴水未漏，“我記得那個時候玫瑰酥的味道……和這家店的滋味是不一樣的……”
    北宮殤笑，夾了千層糕在弟弟碗裏，“那時也隻是為哄你，誰想得到，你喜歡的竟把它當飯吃。”
    北宮凰羞赧，“哼——你從來隻把我當孩子哄。”
    “小二哥，上幾個菜再來一間上房。”有個輕柔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這聲音好生熟悉，還未來得及細想，隻聽那女孩跑上來驚喜道：“軒師兄，你怎麼在這裏？”
    這女孩不是別人，竟是那小師妹虛寧。
    虛寧身著江湖女子鍾愛的短打衣裙，背上一個簡單的包袱，持一把長劍，看著格外精神。在北宮凰眼中那個說話小聲帶著害羞笑容，最喜粉色長裙的小師妹竟然有這般灑脫利落的模樣，真是一個很大的驚喜。
    “虛寧師妹？你怎麼在帝都？師兄他們呢？”北宮凰忙招她坐下。
    虛寧喝下一杯茶，頓了頓道：“師父要我出來曆練，隻有我一個人。”
    見到同門很是令凰高興，“哦？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虛寧點點頭，“他老人家很好。隻是我們很為軒師兄擔心，當初在洛城怎麼就……”她紅了眼眶，聲音有些哽咽。
    北宮凰遞帕子給她，道：“事出突然，我……罷了罷了……後來我的信你們可有收到？”
    “有，可是我們都很想念你……”虛寧紅了臉，隻顧玩手指。
    北宮凰見她這番小兒女情態不禁笑歎，小師妹還這麼天真，師父讓她出來闖就不怕出事。
    虛寧偷偷瞧師兄，又見旁邊的陌生男子，忍不住問：“軒師兄，這位是？”
    北宮殤道：“在下是你師兄的兄長，若姑娘不棄，喚在下韓大哥便可。”
    “原來是軒師兄的哥哥，虛寧見禮了。”虛寧見他一身雍榮華貴，氣度不凡，想著這人必定顯貴。
    “虛寧，你來帝都可有要事？就在此落腳嗎？”
    虛寧點點頭，“虛寧也隻是隨處走走，剛好想來帝都看看，我就住這了，師兄，你能多來看看我嗎？”
    “當然。”北宮凰又問，“傅滄他可安分？”
    虛寧掩了口笑道：“軒師兄還是很關心傅師兄，他挺好的。”
    北宮凰才按下心來，兩人又說了會兒閑話，就告辭離去。
    直到北宮家倆兄弟走遠，虛寧隱在陰影中的眸子閃現一層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