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水汽纏綿春色，薄紗層層掩映，遮了誰的冰肌玉骨，潤了誰的如畫眉目。
    漢白玉的浴池四角，鳳鳥口中滾滾溫泉水，升騰起一片琉璃白。
    軒泡在水中，室內的溫度熏得人昏昏欲睡，朦朧間，有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隔著茫茫時空縈繞在鼻尖，逐漸在這個空間中彌漫開來。
    “是何味道？這種感覺……不……”軒睜開鳳眸，入眼的隻是頭頂一片雕刻精美的壁畫。
    可是那種香味在人清醒的刹那，更像有某種活力一般越發厚重了一份割舍不去的感覺。
    一旁伺候的慶祥小心翼翼道：“殿下，是香鼎中燃了涅槃。”
    “涅槃？”
    “是呀，是宮中新製的香。據聞別宮都不曾有，陛下吩咐內務府隻向我們毓華宮送。”
    “此香可是以我園中鳳凰花所製？”軒深吸一口道。
    “殿下英明。”慶祥陪笑道，“三年前，那棵樹開花，哎喲，那真是驚豔了東西十二宮的各位主子。陛下卻讓人鎖了園子，除了花匠一律不準入內。入秋的時候，又命人收集落花，製成香料，這一收啊就是三年。現下得知殿下回歸，內務府說是送來給您用著試試。”
    “涅槃……涅槃……”
    “這名兒還是陛下禦賜的……”慶祥揣摩著軒神色不定的臉色，適可而止地住了嘴，也不知這位八年未見的主子為何一副悲傷哀痛卻又憤懣不絕的樣子。
    “慶祥，你退下。”
    “是。”
    軒長噓一口氣，靠在浴池邊沿上，良久才喃喃道：“龍辰帝啊龍辰帝，你究竟是要表現你對於我的恩賜看重，還是……為了告知與我，即便高貴如鳳凰，也不得不依附梧桐而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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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衣華袍，長緞宮裝，銀絲暗紋腰帶。
    兩名宮女跪於軒的腳邊，打理繡有暗紅花枝紋絡的袍子下擺。
    宮人手中玉梳劃過黑緞般的墨發，猶帶水氣的發絲透著股清新的皂角味道。
    待到一切妥當後，便聽慶祥道：“殿下，陛下雲騰閣設宴，大總管餘公公已經在殿外等候您移駕呢！”
    軒最後望了一眼琉璃鏡中的身影，長裾華服，輕裘緩帶，儼然是個真正的富貴王孫，哪還見得一分江湖人的影子。
    “走吧。”
    浴池內殿的門緩緩合上，隔了外邊的人聲。
    琉璃鏡麵上積聚的水汽凝成小小的水滴順著光潔的表麵滑下，留下道道淺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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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歌舞，廣袖招，雲鬢花黃，香風習習。
    一路而來，沿途的宮人無不匍匐在地，一眼望去，看不到眾人百態，唯有一個個黑乎乎的後腦勺。
    “宣九皇子殿下——”宮監的唱諾尖細刺耳，在一片絲竹歌舞聲中劃開一道銳利的口子。
    隻聞閣中樂曲戛然而止，方才入內通報的餘公公跑出來，引了軒進入雲騰閣。
    偌大的殿閣中燈火輝煌，大殿上座的鎏金龍椅上，黑色廣裾，頭戴龍冠的便是那坐擁魏國千萬裏山河的當今聖上——龍辰帝北宮罄。
    龍辰帝右手下席，坐著同樣是身著黑色冠服的皇太子北宮殤。而那左手下席卻是空著，然後兩邊再分別按宮中妃子的品級設座，滿滿地坐著二十來位宮裝麗人，有幾人身旁還伴著皇子皇女。
    幾十道或探究或不懷好意的目光彙集在他一人身上，軒也隻當未曾察覺。
    他站在殿閣中央，在幾十人的目光中，抬頭看上座的龍辰帝。兩人的目光時隔八年第一次重又彙合。
    記憶中帝王的臉孔不曾改變，可那份氣度和深沉卻如同深藏的佳釀，越陳越是濃厚。
    作為父子同時又是君臣的兩人隻是互相看著對方，雲騰閣中的氛圍一下變得詭異，下手的眾位宮妃私下裏互換幾個眼色，卻緊閉其口，不願做那出頭鳥。
    唯有北宮殤端起茶盞，淺飲一口，不動聲色。
    最後，龍辰帝先開口，無一絲怒意，好像軒的見君不拜再正常不過，甚至話語中隱含笑意，一派慈父的作為，道：“凰兒千裏歸來，不必拘禮，今日隻是家宴，繁文縟節就別顧及了，入席吧！”
    待得軒入座，兩邊方才退下的歌舞宮人如流水般湧上來，衣帶飄飛，細腰窄肩，柔柔起舞，一顰一笑皆是萬種風情。
    眾人飲酒賞曲，一派祥和。
    期間有妃子皇嗣上前祝酒，龍辰帝也很是開懷地滿飲杯中美酒。
    直到宴酣之樂達到高潮之時，北宮罄才狀似無意地說道：“後日便是我皇族一年一度的秋彌。眾皇兒不妨一展身手，好讓朕看看你們的本事，今次不分長幼，凡奪魁者，朕有重賞。”
    幾個皇子同太子一起深掬一禮道：“謹遵父皇皇命。”
    龍辰帝又道，卻是衝著軒：“凰兒也長這麼大了，今次圍獵，父皇拭目以待你的表現。”
    也不等軒作答，他一揮衣袖道：“今日家宴就止於此罷，朕乏了。”
    皇帝退了席，一眾鶯鶯燕燕也沒了留下的興致，各個娉娉婷婷地作鳥獸散。
    北宮殤卻是最後一個人，他的眼神仍舊好似利刃一般的鋒利，恨不能在軒的身上割上十幾刀。若是換了他人被這樣的目光淩遲，定是百般難耐。
    軒鎮定自若，在踏出殿閣之前回頭深深望了眼眼含殺意的兄長，就再無留戀。
    淺淺的身影逐漸融入黑幕中，唯有那翻飛衣袂上的暗紅繡紋刺得人眼睛酸疼。
    北宮殤眼力極好，細看之下，才認出那是毓華宮中曾被傳為神跡的鳳凰花的紋繡……